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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濯将笔扔出去,又把那风骨毕现的画揉成一团也扔掉,不远处的铜镜映出他微红的眼眶,苍白的脸色,像是夜幕中从坟地里爬出来的鬼。司濯不杵反笑,面目微微扭曲,对着那铜镜更加妖异。上面没人了吗?!他怎么敢?!他怎么敢还出现在自己面前?!不识好歹!奶娘守在屋外,听见屋内几声“哐哐”巨响,像是那重病的少年忽然发了雷霆之怒,推翻了桌椅张几。一时之间进也不是,走也不是,司濯因身体虚弱经不起心绪起落,从来都喜怒不形于色,即使那家书中的言辞再千奇百怪再无情无义也不曾发过半点脾气。向来看上去没什么烟火气的人,这回竟然因为一个叫花子气成这样,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隔天一早,司濯打开房门说要去钓鱼。奶娘还没从入目的满屋狼藉中回过神来,就被吓了一大跳:“少爷,你可不能开这种玩笑!这可是腊月底了,天冷得不得了,要是生了病可怎么过年?”“不碍事。反正都是将死之人,还讲究那些作甚?”司濯双眸黑极,自有一骨执拗,看得人心里发毛。奶娘一顿:“你可不能总是这么说……”少顷,司濯收回那目光,微微扯唇道:“腊月池底鱼虽然不肥,却最是干净鲜美,您前几天不是说心火重,我正好钓几条回来给您做鱼汤喝。”奶娘左右无法,只好拿来了银貂大氅,又准备了好几个暖炉,将他裹得严严实实妥妥当当,这才举了把油纸伞和他一起去到溪边。临行前他看见昨夜蹲在院墙边的叫花子早已不见了,雪覆盖了他来过的痕迹,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这处地名叫青石溪,听起来无甚特别,其实却是个风水俱佳的好地方。这条溪常年清澈见底,连通之处乃是一条著名的大江,有句曰“黄芦掩映清江下,斜缆着钓鱼艖”,景色格外好看。此处鲤鱼、鲫鱼都格外肥美,常年有身着蓑衣的钓鱼翁在这里临雨垂钓。前几天铺天盖地的大雪一下,此时虽然已经雪停,却连那些钓鱼翁也不愿出来受冻,所以岸边便只有司濯一人。司濯凿开碗口大的薄冰甩下金钩,怀中揣着暖炉,独自坐积雪之上,静立于这一方天地。此去经年。自他开灵窍以来,心口疼痛日复一日,正如大夫所批:天生缺了一捧心头血,无论是灵草仙药还是鲍参翅肚,都补不起来。那些久远的记忆十年间常常在午夜梦回处逐渐变得鲜明,第二日醒来便浑身冷汗,心口跳如擂鼓。那一捧至关重要的心头血,不是渡劫转世没跟着来,是他那些年亲手剜了出来,心甘情愿赠与一人。“我会跃过龙门的。”那人眸色深深,“你待我至此,我断不会辜负你的期望。”……那人抓住他一边肩膀,单手带他入怀,低沉语气在耳旁萦绕:“我……澜澈何德何能,司濯,你可要等我。到时你我二人携手共游,永生永世……”……“临水真君!”那人凤眸冷极,“你竟敢骗我!化龙后记忆全失,少则十年多则直到永远!你竟敢不告诉我!说,你心里是不是还有别人?!”……那人双眸洇血,亲手以利刃划开两边眼尾,伤痕一路漫向鬓角,鲜血流了满面甚是恐怖,那笑容却是温柔至极的:“要记得来化龙池寻我,我若真的跃了龙门化龙,这便是你寻我的凭据。”鱼线动了。这才多久工夫,不知是哪条蠢鱼竟然傻乎乎的自动上钩。司濯本将脸埋于貂毛之中昏昏欲睡,鱼上钩了,他也不见欣喜,垂着睫毛淡淡的将这一尾银色鲫鱼取了下来。二指宽的一条,尚是幼小鱼苗,竟也咬了钩。看着这竹篓中的鱼,司濯想起来,他被罚下界那日听闻云霄殿上颁布了新诏,新跃龙门的银龙澜澈天赋异禀,赐名首字为姓,掌管西海,位曰西海龙王。想必那西海中的鱼儿要肥得多吧。既然已经贵为一方龙王,还扮成初见的模样来这里干什么?司濯怒极。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有生之年系列第4章第4章初见那日,也是因为垂钓。司濯,号临水真君,乃是天庭司水的神仙,一日天地轮回间山崩地裂,他在府中掐指一算,得知某处风水绝顶处出了一汪新潭,自有灵气萦绕其中,引得他极度向往。于是卷了臂肩月白缎带,收拾得干净利落,他踩了朵云下界去了。到了那潭边一看,果然水质绝佳,潭中鱼儿众多,好似一团密集的水藻聚于潭边,被他低头一望,俱是受惊纷纷游开了。司濯喜食鱼类,爱好钓鱼,他左手一翻招来了鱼竿鱼饵,凭空往后一坐,坐上了一个木制的小凳。杨柳垂着枝条,伴随着微风几许好不惬意。这些鱼却聪明得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灵气滋养的缘故,竟然一条也不上钩。正因如此,那尾银色的锦鲤才更加引人注意。它还小,只有寻常锦鲤一半大,鳞片却比其它锦鲤更为闪耀。自层层雾气中投射下的阳光里,潭底的它像是身披铠甲,光芒四射。其它鱼儿四散而逃,它却似乎天生就对这垂钓人的仙气分外敏感,竟然围着那鱼饵转圈。司濯知它吸食了不少潭中灵气,只觉十分难得,不忍将它钓上岸,它却格外想和司濯亲近,犹豫半晌就咬上了鱼钩。司濯淡笑,将这小东西放了,望它知趣走远。谁知一而再,再而三,这小东西偏要咬他的钩。最后一次放生时,司濯摸了摸它的鱼鳍,叹息道:“傻鱼儿,莫来了罢。”一去几十年。某天上天庭王母办了寿宴,众仙家各自得了一坛王母赏赐的百里春,司濯琢磨着找个喝酒垂钓的好去处,这才又想起了那一个小潭。他拎着酒坛旧路重寻,那山间树木早已繁茂葱郁,杨柳树也长得高极了,水潭依旧清澈安静,鱼儿们条条肥美。水潭初成的灵气散得差不多了。这次倒是不费吹灰之力就钓了好几条鱼,司濯以指为剑,劈了木柴竹签,不多时烤鱼的香气就在这潭边飘散开来。一坛酒喝了一半,忽听不远处有青涩的嗓音怒骂:“哪来的混人,竟敢吃我族类?!”司濯抬头,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半大少年,剑眉星眸,穿得破破烂烂,正对他怒目而视。两人目光相撞的一瞬间,那少年的目光渐渐凝固,继而退去十分怒意,染上三分惊讶、七分欣喜。“是你!”少年不通世事,变脸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