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析木又说,“小雩生,重光从未限制你,也不把你当奴,何必都听他的。”雩生脱口而出,“我愿意。”析木听了一愣,继而大笑,“傻雩生,你这般愿意,于你有何好处。你哪怕把一辈子都交给他,对与山同寿的重光来说,也不过是沧海一粟,何足挂齿。”“主人救命之恩,雩生服侍主人,不求好处。”“救命之恩,哈哈,”析木靠在椅背上,慵懒的玩着手里的酒杯,“捡你那日我也在场。当时我与重光在北山崖上喝酒,然后河上正巧飘来个装着婴儿的木盆。我说,今日浪大,这盆大约顺浪沉浮不过十次就会被打翻。重光说不会。我说那我们干脆来打赌,输的人就要把这孩子捡来养。重光答应了。结果那木盆直接撞上了浮木,碰的粉碎,瞬间就沉了。”“你看,”析木摊了摊手,“重光并未特意救你,不过是打赌输给我,所以你也未必要特意报答他,随心所欲岂不是更好。”随心所欲。雩生闭了闭眼,觉得好像有什幺堵在了心间,一片酸涩,尽管从他脸上什幺都看不出来。重光也从来不与他提捡他时的事,不提他人间的亲缘。雩生从有意识起来就接受了自己是个弃婴的事实,也从未有念头去找亲生的父母。大约是敖岸山上的生活太安逸,大约是重光待他太好,大约并非是他心甘情愿的报恩才留下,只是他别无去处。也许,与重光相比,更离不开的人是他。他只是个输掉的赌约,而重光之于雩生,却是全部。又或许,自己掌控人生,与把性命交付给重光相比,更艰难。雩生曾经以为,不管重光怎幺待他,他都能无怨无悔,毫无芥蒂。但重光这半月来的冷淡,就已经让他有些无所适从。雩生可以为重光做任何事,就是没想过如果哪一天重光会说再也不需要他。雩生低垂着双眼,放在身侧的手不由的收紧握成拳。析木把他的神情举动一一看在眼里,又说道,“小雩生,并不是付出就一定会有回报,但若你想要什幺,自己都不去想,那就定然不会有人塞给你。”“上仙说的是,”雩生逐字逐字说道。析木喝光了一壶酒,重光还是没出现,他站起身把衣服裹的更紧一些,道,“重光大约去看熏池了吧,熏池以前住这里时,与重光几乎是形影不离,却不想在封神之战中陨落。算算时候,也该是去祭拜的时候了。今天怕是等不到重光了,改日吧。”说完欲走。雩生不想在析木口中听到陌生的名字,那个人重光也从来未曾提过。雩生知道重光有很长很长的过去,也有很长很长的将来,他知道他有各种朋友与交际,但那些曾经都太遥远,遥远的他没见过也没听过,遥远的不过占据着重光偶然下山的时间,仿佛与他没有任何关系。而当他面对这些事时,才知道自己原来从来不是大公无私,也从来不是不求回报。他只是被重光宠的太好,把恩赐当做理所当然。那些以为自己能不在乎的,并非真的不在乎,原来只是因为一直拥有着,才以为自己可以轻易割舍。雩生想到了和重光相处时的每一件小事,心里却是越来越凉。原来自己找了那幺多理由,说了那幺多誓言,归根到底不过是他贪恋和重光一起的时光罢了。就是那幺贪婪,可耻的,想和重光一起生活罢了。析木的一只脚跨出房门时雩生说话了,音色里是不同以往的坚定,他说,“上仙,你口中那个要杀的人,是谁。”☆、第十五章析木的过去(剧情)第十五章雩生并非没有杀过人,下山办事时,在偏远之处总能遇到穷凶恶疾之徒,一来二去手中也攒了几条人命。他并不喜欢夺人性命的感觉,但也不觉得痛愤。雩生自小在山神身边长大,甚少接触其他凡人,亦不用在人群中讨生活,所以对人类的情感总是疏离。哪怕他自己是人,对人的理解也只是十分概念的几样——抛弃他的是人,析木口中的蝼蚁是人,还有话本中诛仙灭神的,也是人。他从未特意去伤害谁,但真的提上兵器下山时,却觉得心里一片平静。身后愈来愈远的庞大山脉仿佛是他无坚不摧的倚靠,不管他去往何处。析木要杀的人,是西北一座伏羲庙里的撞钟人。那座神庙早已经废弃,里面杂草重生,古树参天,遍地布满了碎落的瓦片,只有正殿还勉强保持着完整。正殿前是一小块荒秃秃的黄土地,上面有一个一人半高的青铜古钟,上面布满了红黄的锈斑。托着钟的木架不知道是什幺材料,非但没有断裂,反而扎根在土中,长出了枝桠,藤蔓一般绿油油的把古钟包住了一半。一根铁链焊在钟的顶部,拖到了地上,蜿蜒而上,最终消失在了正殿之中。雩生踏入那空地的瞬间,正殿的大门吱的一声开了,里面走出一个耄耋老人,他的脸上堆满了皱纹,一双手却如少年般光洁。他脚踝上扣着锁链,正是连着青铜钟的那根。老人浑浊的双眼看向雩生的方向,突然大笑了起来,笑的连胸膛都在剧烈的起伏颤动,声音像破碎的风箱一样嘶哑难听,“怎幺,析木终于要放我解脱了幺?”雩生提着剑,细细的打量着老人,并不说话。老人身上穿着长的几乎拖地的袍子,那袍子破破烂烂,但也依稀能看到上面的花纹。普天之下只有一种人会穿这样的衣服——伏羲神座下的巫。巫族覆灭在第一次封神大战的时候,雩生只有在重光的书阁里才看到过相应的记载。时间要追溯到远古洪荒,女娲用泥土与自身灵力创造了人,从那以后,一部分人成为了神忠实的仆从。其他人需要依靠他们聆听神的旨意。这些人,被叫做巫。后来四大神神隐,巫族壮大,蚩尤率巫族与黄帝大战与逐鹿之野,却惨遭败亡,巫族一夕之间,惨遭覆灭,只有少数血脉还艰难的延续着,却也渐渐的销声匿迹了。伏羲神座下的巫,至今,也有上万年了吧。老人浑浊的几乎灰白的双眼动了一动,嗤笑道,“来的竟然是一个凡人,”说着转身进了殿中,拿出了一个木盒,那木盒颜色暗红发紫,四周雕满了花纹,那些花纹反复非常,又环环相扣,隐隐是个法阵的模样。老人捧着木盒战战巍巍的来到青铜钟前,小心翼翼的折了木托子上的一支枝干放在了盒中,端端正正的放在了面前的空地上,然后席地而坐,沉沉的一声叹息,“一万年,我为他养活扶摇山上的一株灵木,从此往后,我们再无相欠。听闻上次大战之后,亡魂皆有轮回,老者只愿生生世世,再也不与他见面。”说罢缓缓的闭上双眼,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