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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mama将买菜的竹蓝子递到姑姑的手上,姑姑捏着mama塞给她的钞票默默地走下楼去,当她再次推门进屋时,mama接过菜蓝子仔细地察看着:“哎哟,芳子啊,看你都买回些什么破玩意啊,这都是谁也不要的破烂菜啊!”

    “嫂子,这菜最便宜,把烂叶摘掉还是可以照样吃啊,将就着点吧,现在的日子不好过,那点工资得算计着花,别尽想着吃这吃那的啦,眼瞅着快到冬天啦,留着点钱给孩子们买几件过冬的衣服吧!”

    “哼,这咋吃啊!”在饮食上mama从来不肯“将就着点”,只见她哗地一声将姑姑买回来的极其廉价的蔬菜倾倒进厨房的垃圾桶里然后一脸不悦地亲自下楼买菜。

    “唉,”姑姑最反感食不厌精的mama,望着mama的背影,姑姑恨恨地嘀咕道:“唉,就知道吃、吃、吃,……”

    “喂,芳子!”mama突然兴冲冲地返回来:“芳子啊,太好啦,太好啦,市场有卖猪头的啦,快,快,你快点排队去!”

    “嫂子,那,那,”望着mama口水直流的丑态,姑姑哭笑不得地说道:“嫂子,那玩意买回来可怎么收拾啊!”

    “好弄,只要你排队给我买回来,剩下的事就用不着你cao心啦,我收拾,我收拾,我来收拾!”

    姑姑在潮水般涌动着的人流中一会被捅挤到一边,一会又被推搡到别处,经过战斗般的争夺,姑姑终于汗水淋淋地拎回一颗硕大的、滴淌着殷红鲜血的肥猪头,mama乐颠颠地将沉甸甸的肥猪头放置到煤气炉上呼呼呼地烘烤起来,可是,没过几分钟,mama便捂着鼻子、皱着眉头溜回到屋子里:“芳子啊,你帮我烤烤吧,我的头一闻到油腻味就发晕,弄不好我又得犯病喽!”

    姑姑冲着mama的背影无奈地耸了耸双肩,又摇了摇脑袋,然后信步走进了烟雾弥漫的厨房里。

    当被烟气薰呛的几乎晕倒的姑姑终于把肥猪头烘烤干净后,mama无比惬意地将收拾利落的肥猪头剁成数块丢到热浪翻滚的大铁锅里,姑姑刚刚洗完挂满油渍的脸,mama一面调制着油汤一面以命令的口吻对姑姑说道:“芳子,快去和点面,一会我蒸馒头!”

    只要有姑姑在,喜欢面食的mama从来不肯自己伸手和面,枯燥乏味的揉面工作全部落在姑姑的身上,而mama所能做的只有一件事:站在姑姑的面前,一边望着姑姑一刻不停地揉搓着,一面喋喋不休地指手划脚:“不对,不对,不应该这样揉,应该这样揉,哎,对啦,对啦,就像我说的这样,这样,这样揉!”

    可怜的姑姑在mama嘟嘟嘟如机关枪似的絮叨声中,额头上渗着大滴大滴的汗水,两只有力的手掌将面团翻过来又调过去的揉着、搓着。

    为了出色、圆满地完成奶奶交给姑姑的,非常艰难的照管我的光荣任务,姑姑凭借着少女那难以想象的暴发力,做着常人根本无法完成的工作。同时,为了能够说服mama,将我顺利接回故乡,认祖归根,姑姑在孤傲的mama前面,永远都保持着一种不卑不亢的低姿态,有时,活像是头任人宰割的、逆来顺受的羔羊,默默地忍受着mama那令人难以忍受的苛刻和刁顽。

    当然,也是为了照管好我,当姑姑看到喜怒无常的mama在我的面前,偶然母狼般地发作时,这头一贯温顺无比的羔羊,便会火山喷射般地爆发起来,并且,迸发出义奋填膺的、令mama胆寒的怒吼之声。

    宿舍楼下又骤然响起高音大喇叭剌耳的叫喊声,伴随着雄壮有力的乐曲声,宿舍楼里的大人们,一人手中拎着一把大铁锹,在宽阔的宿舍楼院子里,甩开臂膀,热火朝天地挖掘起来。

    而我则和众多的小伙伴们不知疲倦地在缓缓堆积起来的泥土上,你追我赶地跑来跑去,突然,玩兴正浓的我失足摔进深深的沟底,啪啦一声,我顿时被摔得满脸血污,小伙伴们见状,一个个吓得惊惶失措,慌慌张张地跑上楼去唤来姑姑和mama。看到我的惨相,姑姑毫不犹豫地纵身跳下深沟抱起我高高地举过头顶:“嫂子,快,你在上边接着,赶快把他拽上去!”

    “该!活该,叫你不好好在家里呆着,整天东跑西颠!这回可好,怎么没把你摔死啊,嗯!”mama一边没好气地嘀咕着,一边伸出手来,毫不客气地拧掐住我的耳朵。

    “嫂子,你干什么呢,他都摔成这样了,你咋还掐他啊?你还是不是人,哪有你这样当妈的?”姑姑在沟下大声吼叫起来。

    姑姑将满脸血污,一身泥浆的我背到楼上,mama阴沉着冷冰冰的脸,一声不吭的躲进里屋,没好气地、恶狠狠地摔打着屋门。姑姑没有理睬她,牵着我的手走进厨房给我洗去脸上的血污,我的伤口已经痛疼难忍,一经姑姑的手指触碰痛感愈加严重,我因疼痛而不得不加大哭喊的音量:“疼啊,疼啊,好疼啊!”

    看到我的痛苦之状,姑姑也情不自禁地陪伴着我一同哭泣起来,黄豆粒般的泪水一滴接着一滴地掉落到我的脑袋上,溜进我的脖领里。

    洗净脸面后,眼眶里挂满泪水的姑姑,发现我的鼻孔下面裂开一道长长的伤口,姑姑把我到医院,鼻孔下面被医生毫不留情地缝上三针:“小朋友,以后可别再淘气啦,摔得脸上尽是伤疤以后可怎么找对象啊,嗯!”

    为了减轻我的痛感,转移我的注意力,胖墩墩的医生一边在我的鼻孔下面穿针引线一边兴灾乐祸地挖苦着我,这块疤痕至今犹存,可是,令胖医生无比失望的是,我并没有因为这块伤痕而打了光棍。

    “还疼不疼啦?”在伤口拆线之前的几天里,姑姑每天都要这样关切地询问我,问得我都有点不耐烦。

    “不疼!”我机械地摇摇头,然后继续埋头玩耍。

    “唉!”姑姑紧紧地将我抱在她那温暖的怀抱里,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发:“唉,要是让你奶奶知道啦,一定得骂死我,骂我没有照看好你!”

    “不,姑姑,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这没有你的事啊!”望望姑姑那愁容满面的小圆脸,我真诚地安慰着她。

    “好孩子,姑姑好喜欢你!”说完,姑姑深深、长久地亲吻起我的小脸蛋。

    终于到了拆钱的日期,胖医生非常麻利地拽出两根黑乎乎的丝线:

    “哈哈哈,小家伙,好啦,你的伤疤被鼻孔盖住了,没事,不能耽误你找对象,嘿嘿,回家去吧,以后别淘气啦!”

    “大侄,”姑姑乐颠颠地抱着我走出了异味剌鼻的医院,她猛一抬头看见大街对面有一家照像馆:“大侄,咱们俩个照张相吧,让我们永远记住这一天!”

    “姑姑,”我依在姑妈的怀里,喃喃地说道:“mama有照像机,mama有一个非常漂亮的照像机,让mama给咱们照吧!”

    “不,”姑姑摇摇头:“不用,你mama的照像机再好,姑姑也不希罕,姑姑还没穷到照不起一张像的地步!”

    说完,姑姑兴冲冲地跑进照相馆的大门,照像馆的老师傅、一个极其敬业的老爷爷不厌其烦地摆弄着我和姑姑:

    “嗯,这么站,哦,不行,应该这么站着,嗨,不对,不对,应该这样的,对,这样的,好,好,别动,别眨眼,我要照啦,……”

    卡嚓一声,老爷爷终于按下了快门线,一张姑姑抱着我的大相片从此成为我堆积如山的影集里最为珍贵的藏品,每当我翻出这张照片时,望着姑姑那慈祥的面容,我顿时百感交集,不知不觉间一滴激动的泪水渐渐地模糊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