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失物招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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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坂贺睡了一整天,也可能是一天半,骨头架子都松散掉了,他赖在被窝里不想起来,新的rou已经穿过义眼台回到它们该在的地方,令他烦躁的颅内生长音消失了。他感觉空气清新,天空晴朗,马路上乱鸣笛的司机都没那么烦人了,汽车尾气闻起来香喷喷的,他一点儿也不饿,趴在窗台上眺望尽可能远的地方,也不在乎到底是哪儿。 他切了盘苹果,慢慢吃着。充当新的视觉感受器的、模拟成义眼片的本体,那团影子,覆盖在结膜层外面,跳过神经直接向大脑传递信号。BB机在他兜里震,他拿起来看,是真岛的号码。 他穿上衬衫,西裤,套上腰带和皮鞋,想到夜总会里不怎么新鲜的空气,用香水喷了喷袖子,沿着河岸走,随后过桥,用公共电话打给座机,真岛果然在等,电话立刻就接通了。 “佐川哥找我们,”真岛说,“站在那儿别动,我拦个车接你。” 不等赤坂回话,真岛就挂掉电话,几分钟后出租车停在路边,真岛急匆匆地将他推进后座。 公园旁的关东煮摊共摆了三张凳子,佐川司坐在最左侧,真岛毫不犹豫地坐在中间,用身体隔开佐川和赤坂,赤坂一脸无所谓,调整墨镜的位置。 “把我叫到这种地方来,有什么事吗?”真岛问。 “别那么紧张啊,不是说了吗,只是叫你出来喝一杯。”佐川说。 骗人,赤坂想,骗人的。 “不管有什么事,先干一杯再说吧,来。”佐川拿来个玻璃杯,放在真岛面前。随后佐川感慨般说着话,大意为怎样的昂贵享受我都试过了,还是不如路边摊的关东煮吃着舒服。 “呵呵,”佐川给自己点上烟,“钱这种东西,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真岛的表情扭曲了一瞬间,没有说话。 有病,赤坂想,真他妈有病。 “喔喔,差点忘了,还有赤坂老弟。”佐川又拿起个玻璃杯,往里面倒满酒,推向赤坂,“招待不周,真是不好意思啊,来,来干杯吧。” 真岛看着自己的空酒杯。 “哦哦,来吧。”赤坂说,手在身前戳戳空气,才找到玻璃杯的所在,握着它,胳膊从真岛胸前伸出去,和佐川手里的杯子碰了碰。 “干杯!” 两个人同时说,随后各自饮下一口。 佐川司叫老板给两个年轻人随便弄点吃的,赤坂贺说我要吃rou,真岛还是不说话,不给自己倒酒,也不要求饮料。他身侧的两个人各自吃喝,他端坐着,像个分隔动物园猛兽与游客的栅栏。 “别那么紧张啊,”佐川说,“非得别人给你倒酒吗?” 真岛用酒瓶给自己倒了半杯:“跟你在一起怎么能喝得痛快啊?” “这才像样嘛。”佐川满意了,然后说,“跟你往来都快两年了吧,你这叛逆的态度一如既往。我兄弟嶋野为什么要让你这种家伙活着啊,真是搞不懂耶。” 真岛没理他,从赤坂手上抓过筷子,把rou都挑到赤坂盘子里。 “忤逆老大的人一定会受处罚,被断绝关系,逐出组织,都是小意思吧。弄不好还有可能被神不知鬼不觉的干掉,”佐川思考着,“你被丢到收容犯错者的仓库里去,已经是最倒霉的下场了,可是撑过了拷打的一年后,你被放出来了。” “你的耐力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但更令人惊讶的是,嶋野居然会救你出来。不过要说嶋野已经原谅你了嘛,倒也没有,你没被断绝关系或者逐出组织,却被送到关西来,让我把你当作普通人处置。” “我那好斗的兄弟做这拐弯抹角的事,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佐川偏头看向真岛。 “我也不知道。”真岛回答。 “搞不好原因很单纯,只是忘不了你屁股的滋味吧。”佐川忽然抬起头,似笑非笑的说。 真岛端起杯子,仰头喝了一口,让杯子落回桌子上,“咚”的一声。 “什么嘛,和你开玩笑真没意思。”佐川说,“我还是想知道你为什么非回东城会不可啊。是因为你兄弟吗?那个枪杀了十八个人的家伙。东城会的活传说,我们这边也传开了。不过,他还在牢里吧,做了这种事,也就是等着判死刑了。” “可是你却要为了这种家伙回东城会,我真是搞不懂。” 真岛又开始折磨那个杯子,“我兄弟不是那种会死在笼子的角色,他一定会回来的。” 第二句则要低得多:“回来杀我。” 佐川司困惑地问:“杀你?” “没什么,”真岛说,“很久以前的事了,总之,不管受什么样的屈辱和对待,我都必须回东城会,往上爬。” 赤坂贺终于吃完了他盘子里的东西,用胳膊肘碰碰真岛,要他把酒瓶拿过来。 “就是说,你要一直等你那个回不来了的兄弟就是了。先回去,然后准备一个座位给他。啊,确实是个感人的故事。” “跟你没关系吧。”真岛说,把酒瓶放在赤坂旁边,用它碰碰赤坂的手背,告诉他具体位置。 “虽然所属的组织不一样,但我和我兄弟嶋野的交情可是很好的,不过,就算这样,舍弃自己人生的一切,为了别的人活着,我是做不到的。”佐川说,“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为人处世要更圆滑一点吧?” 真岛没理财这句话。 “算啦,”佐川说,“你也不是那种不管我说什么,都会乖乖说是、好的、明白的家伙。但那边的赤坂老弟是吧?至少他以前是吧。看在今天这顿我请的份上,不要跟我发脾气了,赤坂老弟。” “如你所料。”赤坂说。 “你也学乖了。”佐川笑了声,“来谈谈期待已久的正事吧。喂,真岛,如果叫你去杀人,你下得去手吗?” “为什么要叫我去做那种事啊?”真岛问。 “你不是说过了,为了能回去,你做什么都愿意吗?”佐川反问。 “就算不做这种事,我也会赚到五亿的。”真岛说。 “错啦,”赤坂摇摇头,“佐川哥的意思是,钱你要赚,人你也要杀,总之,我们都不要再费口水兜圈子啦,这事是非做不可了。” “真上道啊,赤坂老弟。”佐川说,“真好奇你到底从哪里来的。” “和馅饼一起从天上掉下来的。”赤坂说。 “总之,目标叫牧村实,听说过吗?是应召站的负责人,常抓些女大学生过去,强迫她们下海,花她们都血汗钱,要是想逃跑,就会受到报复。幸好对象是个杂碎,比较好下手吧?”佐川说。 “去哪里能找到这个男的?”赤坂问。 “去查到他也是你们的工作。” “我们?”真岛问,“关赤坂什么事?他又不是极道了。” “他不会不管你的事吧。”佐川说,“牧村会让女孩子用电话交友俱乐部钓男人上钩,找的话就从她们开始吧。” “工作期限是两天,在这期间给我除掉目标。”佐川侧过脑袋,看向赤坂,“赤坂老弟知道我要说什么吧?请你来讲吧。” “不然就换我们两个被追杀。”赤坂说。 “如果真岛下不去手……” 不等佐川说完,真岛就大声反驳:“啰嗦死了,不敢杀人的算什么极道?这事我会办的!” 这事成不了,赤坂想,成不了的。 他趁着谈话到了尾声,叫老板添了个套餐。 “好了,我吃饱了,连你们的份一起结账。接下来就去忙活吧。”佐川司付了款,留下部电话,“事成后用它打给我。” 老人转身融进夜色,真岛重新坐下,开始吃丰盛的的关东煮。 吃完饭后,真岛说:“我去引开监视小队,你趁机坐车回关东吧。如果我兄弟能从牢里出来,告诉他真相,替我对他说句对不起。” 赤坂只是看着他。 “是我要回东城会,是我要赌命。”真岛说,“没必要把你扯进来,我不能欠你更多了。” “就算我留下来,你也不会让我参与调查了,是不是?”赤坂问,慢吞吞地把重心从左脚转到右脚。 真岛点点头,说:“如果我能活下来,我会在关东活动的。早晚有一天你会听到我。” 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见面了,赤坂想,这家伙做不到的。真岛会在两天之后被处理掉,因为他根本就不适合做凶手。 赤坂贺劝他:“优先考虑你自己吧,真岛,你就当我是第二把刀吧。” “这是我的事。”真岛压低嗓音,“我已经决定了。” “干杯吧,真岛。”赤坂说,将两人的杯子重新添满,“喝完这杯我就走了。” 玻璃和玻璃互相碰了碰。 “这个给你。”真岛说着,从衣兜里取出块高档手表,正是赤坂贺当掉的那块,“对它好点吧。” 赤坂接过手表,戴回手腕上,问:“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真岛掏出钱包,取出里面的银行卡和发票,只留下现金,然后把它塞进赤坂的口袋里。 “不要再往下堕落了。”真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