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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琰百忙中一定会抽空去培养她最大的兴趣,那便是琴艺,她收到一位琴友的邀请,前去调试琴弦赏乐。 蔡琰询问贾诩愿不愿意跟着自己一起出去走走,贾诩欣然同意,她很少出学宫,但是有蔡琰带着,她就放松不少。 贾诩跟着蔡琰前往城中最大的歌楼,那里有着全城乃至全域范围内最享誉盛名的歌女与琴师,许多文人墨客会来此处听着雅乐吟诗作对,亦有商贾寻常百姓来赏民间小调,在外漂泊之人有时候就是需要那一份似是来自故土的乐调以解思乡之苦,歌楼几乎来者不拒,坚持雅俗共赏,为了让世间之人均可在此,听到自己的幻想之乐。 贾诩有些好奇地看着周围,虽是与声乐相关,但是楼内似乎十分平和宁静,偶尔才能听到一些清幽的丝竹之乐传来。 贾诩跟着蔡琰上楼,走至二楼平台处,这一层的空间是全开放的,为了方便客人们欣赏街景或是临河的景色,中间只有一些纸门和轻纱略作隔绝。 贾诩正要再上去的时候,转角处忽然听到熟悉的笑声,那混在一群女子悦耳的笑声之中,贾诩顺着看过去,只见那人正好背对着自己,旁边一歌女似乎正在兴头上,直接取下自己的玉簪,跟着对面奏乐的女子点头敲击着数拍子,她爽朗地笑着,时不时轻哼了几声,光是几声便能听出那一定是一副天赐的嗓音,那昂贵的玉簪被她击碎,她也不在意。 而那女乐师亦是天赋惊人,席中有人随便提出什么,偶尔是春风刮过树叶的声音,偶尔是夏季月下蝉鸣之声,要那乐师当场以此为题演奏一段,那乐师婉约地笑着应下,只需要略作思忖,抬手拨弄几下,便能逐渐形成一段乐调,将人带入那情景之中,那席间仿佛是世间最惊才绝绝的一群人聚在一起,就像……仙人们的聚会一样,凡人若能暼过一眼,便是三生有幸。 贾诩看着坐于中间的那人,他是如此自在地出现在那清席上,而她却只能远远看着,蔡琰像是意识到贾诩掉在后面,轻柔地唤了她一声,贾诩才回过神来,忙跟上去。 而郭嘉坐于席间,忽然似有所感地转过身去,发现身后的楼梯走道上空无一人。 平淡而宁静的日子终究又过去了,荀彧和郭嘉在谋划的事情进展缓慢,而蔡琰除了族中的事情亦接上了门派的事务。 贾诩似乎又变成了一个人,那段热闹的日子像是被其他人抛在脑后,而唯余她还沉浸其中,她颇有些寂寥地提着灯笼在月下散步,走着走着又走到了那处角落,而当她绕过假山和树丛,透过树枝似乎隐隐看到烛火的光亮,她感到内心隐隐有些悸动,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笃定是郭嘉在那。 果然,郭嘉回应了她的期待,郭嘉这次翻墙熟练了不少,他和荀彧争执不下,有些心烦,思来想去还是想在这里安静一会儿,他手撑着头,石桌上点着一盏蜡烛,郭嘉看着月亮,并未注意到有人会来,他压根没有期待会在这里看到贾诩,他不断告诉自己,不可以再有更多的纠缠,所以说,他或许更期望贾诩不来。 但是…… 待贾诩走近石桌,郭嘉背对着她微微怔住,慢慢转过身来看向她,少见地茫然道,“你为何会在此刻来这里?” 贾诩也是迟疑了下,最后说道,“今晚似乎难以入睡,故出来走走。”她把灯笼放在桌下,在另一边坐下。 郭嘉看着她,轻声问道,“为何难以入眠?” 贾诩看着月亮,想了想,说道,“……或许是月光太亮了。” 郭嘉闻言笑了起来,说道,“月光偶尔,确实会有些扰人清梦。” 贾诩闻言浅浅地笑着,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贾诩在月亮与夜色中,隐藏的心思终于按耐不住,她鼓起勇气问道,“学长和学姐……都在忙什么呢?” 郭嘉被她这么直白地一问,顿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犹豫着,又听见贾诩低声说道,“若是不便告知,那便算了,我只是随口一问,希望没有烦扰到你们。” “只是一些……有些棘手的事情。”郭嘉想半天憋出这句回答。 贾诩听了也只是释然一笑,说道,“多谢学长,我明白了。” 郭嘉听到这善解人意的回答,忽然生出一种冲动,想要把所有的事情,这几辈子的事情都在此夜倾诉出来。 最后,他苦涩地说道,“若是你能答应我,把今夜听到的所有话,在明日太阳升起时完全忘却,我便告诉你。” 贾诩微微睁大眼睛,看向郭嘉,几乎毫不犹豫地点头说道,“我答应你。” 郭嘉理了很久脑子里的记忆,贾诩看着他,也不催促,只是耐心等待着,她做好今夜无眠的准备,她热切地期盼着知道关于那人的一切。 郭嘉想了想,内心几乎是凌迟般地又将自己最初的理想,故事以及他的奇遇以尽可能简略而模糊地方式讲述了一遍,他不希望这些再去困住另一个人。 贾诩静静地听完,在郭嘉声音停止的那刻,她仰头看着月亮,不知为何落下了一滴泪。她听得出来,郭嘉在尽可能含糊地表述自己的过往,甚至故意让那些经历听起来过分离谱,但她回想到那日的黄昏,她终于知道这种绵长而无法消散的悲苦来自何处。 郭嘉在他的叙述中隐去了贾诩,而坐在他对面的贾诩却再一次听出了他故事中缺席的那一个人。 这便是重蹈覆辙的因果轮回。 “谢谢……”贾诩似有些哽咽地说道。 郭嘉微怔,他本以为,这是他要说的话。 郭嘉故意不去看她,他失败了,再一次向贾诩吐露了这些,他甚至现在便想倒带这一段,有些事情,比起不断弥补,最好从未发生,郭嘉这么想着。 两人再度沉默着,最后,郭嘉轻声提道,“……那个礼物,是我送给你的,我们在这里,不过初识……我担心你不愿收下,故编了那样的理由。” 我认识你很久了,我们都可以装作视而不见,这般稀里糊涂地走向坟墓,却唯独无法面对我们的每一次初识。 贾诩忙转过头看他,似是不敢相信,说道,“……为何?” 郭嘉苦笑道,“如果是他,他不会收下,并且,他不会过问送或不送的缘由。我们这样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久到……感觉几乎一辈子都可以这样下去。” “是吗……” 两人似乎都打算在这坐一晚上,但是夜里太凉,又过了一会儿,贾诩忍不住轻颤起来,郭嘉忙让她先回去,贾诩坐着,想不出别的理由再拖延一段时间。 最后,她试探着提议道,“那份礼物,不如由你再次亲手赠与我吧。” 郭嘉愣了一下,随即笑着应下。 两人脚步放轻地走在女学生的院落走廊里,明明是自己常住的院落,贾诩此刻却十分心虚,她竟然带着外院的男学生去自己的寝室,若是被人看见,实在太过了,郭嘉还好,但是受到贾诩的紧张情绪影响,两人都小心翼翼起来,明明两人什么都没做,却有种幽会偷情的感觉。 郭嘉站在走廊最外面,等着贾诩进去拿那份礼物。贾诩双手捧着那礼盒,礼盒果然原封未动,贾诩笑着将礼盒递过去,郭嘉抱着礼盒,提议道,“不如直接打开,我更想把里面的东西亲手给你戴上。” 贾诩被对方更为直白的话语彻底扰乱了情思,她感到耳朵有些发烫,她点点头,等待着对方打开。 郭嘉飞快地拆开礼盒,小心地拿出那红玉手镯,月光下,这红玉透着月光显得越发剔透,泛着幽幽的红光,如同泣血般显得有些妖异,郭嘉看着贾诩,贾诩了然地缓缓将自己的手伸过去,她感到自己的手在颤抖,身体里流淌过一阵热流。 郭嘉轻柔地握住她的手,将手镯缓缓推上去,贾诩看着自己的惨白的手穿过手镯,那红玉时不时会触碰到自己的皮肤,她也能感受到郭嘉的皮肤与体温,她感到自己的手几乎要被融化掉一般,半边的身体似乎有些虚软无力。 最后,那个沉重的枷锁彻底、再次扣上了她的命运,而她甘之如饴。 郭嘉给她戴上后,满意地欣赏这红与白交相辉映的美景,牵着贾诩的手没有松开,他试着去拉一下贾诩,贾诩受到鼓励般地向他走近些,郭嘉的手指顺着贾诩的皮肤摸上她的皓腕,贾诩的手慢慢放下,手镯往下掉,滑到郭嘉握着她手的位置。 原来,在那样的枷锁下,搅乱的,是两个人的命运。 两人再度注视着彼此,无视了那枷锁,好像一切都未发生过一样。 然而第二日,是阴雨天。 贾诩不久后少见地收到父亲的来信,父亲有意将她举荐去军中做幕僚,父亲在询问她的学业完成的如何,何时可以归乡。贾诩看着不知该如何回复。 郭嘉此后几天就没再出现了,蔡琰偶然向贾诩提到自己打算去袁氏门下担任幕僚,询问贾诩的去向,贾诩只是摇头。 贾诩现在去找荀彧郭嘉他们,不知为何底气足了些,她如常地去送材料,听到他们俩在争执计划的人选,贾诩知道那是什么,她等了很久,才意识到,似乎自己绝无可能被选中,但是她无法去争取什么,更不可能以她和郭嘉的关系去挟持什么。 她只能听着许多的名字从自己耳朵里穿过去,她忽然意识到,这中间似乎缺了什么,导致她被完全隔绝在外,这桩桩件件似乎都与她无关。 忽然,她等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董卓” 她在父亲的信中看到的,父亲要将她举荐过去的那位。 贾诩立刻离开了此处,她飞快地写好回信寄出,表示愿意尽快返乡任职。她将此事告知了蔡琰,蔡琰不太赞同贾诩中断学业返乡任职,贾诩坚定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愿,最后蔡琰叹了口气,再次询问贾诩是否愿意加入墨家门派,贾诩笑了一下说道,“我已找到我的归处。” 贾诩很快便处理好学宫内的事情,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学宫,很快便返乡了,父亲见到她很高兴,将她介绍到董卓部下的军队担任幕僚,西凉军接纳了她,贾诩顺畅地开始上手军中事务,她觉得自己未免太过自然而熟练了,但是她未多想,她必须尽快展现出自己的才能,受到重用。 这一次,贾诩站在了另一个起点,那是真正意义上的先机。 她注意着军中的动向,不断预测着,没日没夜地处理军报,为了排除任何可能发生意外的可能性,然后,一切如她所愿地开始变化。 董卓率军从西凉进发前往雒阳,她现在不仅掌握着军中主要的信息流动,还是最接近董卓位置的部下,董卓的动向她同样一清二楚。 她估算着日子,等待着董卓“病发”。 忽然某一夜,主将的大营传来sao动,贾诩坐在自己的营帐内,同样在等待着什么。 她抚摸着自己的手镯,忽然摸到内侧有一处似是有字,她急忙拿下来看,她的喜悦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她颤抖着看着自己的字出现在上面,这一切停留在此刻,再完满不过了。 她带着满腔的暖意,跪坐在桌前,她的眼前放着纸,和一支笔,她思考着,她该留下什么…… 她提笔不停地书写着,字迹越发失了往日的端正,越发潦草起来,可她却道不尽自己的所感,她忽然有些烦躁地将废纸扔到一边,突然,她感到体内一阵剧痛,她的时间不多了,她不断回想着她的过去,她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并无过去,她只记得自己的一切便是从学宫开始的,但她忽视了这种异样的感觉,她又去想郭嘉的过去,在那不断交叠错乱的时间线里,他们不断追赶着变化,试图驯服它,最终却被碾碎,变化啊…… 在那浩瀚的时空与三千世界里,他们的人生之帆被风暴裹挟前行,随波逐流,最后不断被冲散,若是有一根坚定的长锚能够放下,或许能留住一世安宁。 贾诩的脑海中不断思考着,她感到自己的体内仿佛被那毒药搅碎了一般,视野越发模糊,手指颤抖着几乎无法握笔,突然,她像是彻底克制不住一般,猛地吐了口黑血出来,那血溅上白纸。 她透过风暴,最后看见的,是她对他千帆过尽,物是人非之后仍然怀有的炽烈的 ——爱意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写完这句话,但她知道这句话无法传达,她再也支撑不住,倒了下去,她的手一下子滑落,手镯坠落击打在地面的那一刻,彻底粉碎。 一个小巧秀丽的香囊也从她的袖口滑落,唯余芍药芬芳。 “我们不必逃学去壶关了吗,学长?” “……董卓他病死在途中……”郭嘉听到自己像是被设定好地一般说道。 “学长,你刚刚已经说过一遍了。”贾诩看着郭嘉略有些无奈道。 郭嘉猛地看向贾诩,他似乎又回到了他来到这里的第一个世界,这个世界里董卓病死,没有壶关,没有乱世,只有那一场火灾。 贾诩茫然地看着他,郭嘉惯常轻浮的外表似有隐隐破裂开来,他看着贾诩,忽然苦笑着胡言乱语道,“我们去把藏书室给烧了吧……” 贾诩讶异,随后摇了摇头说道,“学长,不可,那些都是珍贵的孤本。” “……可若是没有人,那样的文字又有谁来传承呢?”郭嘉艰难地说道。 贾诩仔细思考起这个问题,随后说道,“学长说的是。” 郭嘉还没有从刚才的骤变中回过神来,他感到自己的身体还有余颤,贾诩时不时看看他,郭嘉平复了一会儿说道,“我们去哪?” 贾诩想了想,说道,“去藏书室登记书册。” “就不能找别人去做吗?反正这些事情总会完成,为何非得由你来做?”郭嘉不解道 “大概……是我喜欢待在那。”贾诩回答道。 郭嘉跟着人进入藏书室,他看着这些藏世经典,忽然再度感到十分厌倦,渺茫的知识远远超过人一生所能学习的容量,人在不停地追赶着它,却永远无法到达尽头。 贾诩认真而专注地抄写着,郭嘉扫了一眼已经登记的书目,和那一次的顺序一模一样,他微微皱眉,最后轻颤着呼出一口气,将贾诩需要的书册拿过来。 贾诩惊讶地看着这堆书,向郭嘉道谢。 “不必……言谢。”郭嘉看着他说道。 贾诩埋头记录着,外面的时间这次似乎过得格外之快,日升日落,郭嘉只是注视着眼前之人。 “停下吧。”他说道。 贾诩只是继续抄写着,郭嘉忍着内心陌生的一丝情绪,伸手按住贾诩握笔的手,说道,“……停下吧,这些……没什么可喜欢的,出去走走吧。” 郭嘉看着贾诩慢慢抬起头,温和地笑道,“……可是这些,从来都不由我决定。” “那是我的错。”郭嘉坦言道。 贾诩摇了摇头,说道,“也不由你决定。” 郭嘉神情疲惫而虚弱地看着他,听到贾诩说道,“学长看着我,像是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 “他也是你。” 贾诩微微摇头,说道,“并不总是我。” 藏书室瞬间燃起那时的火焰,在那一瞬间,贾诩将郭嘉推了出去,郭嘉最后看到贾诩对他说的是,“你不必救我,回去吧。” 再度睁眼,郭嘉身体支撑不住地靠在壶关的城门前,他回到了他眼中的“炼狱”。 他这次费劲地去推,花了很多的力气才推开。 他发现他站在一处月下的庭院,他听到有声音问道, “奉孝,你要选择文和,去做你的英雄吗?” 郭嘉眼睛微微睁大,他身形微微颤抖着,似有所感地看向那扇纸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