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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幔利橡树

    

楔子 幔利橡树

                           

    Prologue

    2005年,希伯伦,巴勒斯坦。

    领队的老师带着一队背着小书包,头顶遮阳帽的小朋友们穿过遗迹的断壁残垣,停步在一棵根枝虬曲的古树前,转身拍了拍手,示意她身后手牵手的孩子们安静下来,听她说话。

    “孩子们,这是幔利橡树,传说它有五千多年的历史,是三位天使曾降临之处。它曾是伊斯兰教、犹太教和基督教的三教圣树,我们下面就会去参观附近一座因它而建,礼拜它的神所。”

    “哇!圣树!”

    “五千多岁!好厉害呀!”

    她的话引起孩子们一片活泼的吸气、感叹声。

    古迹早已荒废得只剩残缺不全的灰石,零零落落地散布在蔓生的芜草间;而巨大橡树已经成了空心的壳,佝偻的躯干、光秃的树冠,皆如垂死的老人将行就木的残躯,有一种属于另一个时代的悲凉、废弃感。它的周围仅围着一圈矮旧的山墙,没有设任何阻止人们的屏障,于是有几个孩子甚至胆大地上前,好奇地伸手摸了摸苍老的树干。

    一个红裙黑发的小女孩也伸出手,抚过粗粝、皲裂的树皮,硬脆的质地让她无端想起了某种昆虫的遗蜕,干枯、无生命的空洞。

    “欸!”

    蓦然间,裂口划破了她的手指,她低低地惊叫了一声,急忙将受伤的手指放入口中吮了吮。

    “白莎,不痛。”

    旁边她金发的朋友从背包里掏出了一个创口贴,有点笨拙却有模有样地撕开,小心地帮她包上了伤口。

    她们没有注意到,有颗圆润的血珠顺着创口贴的边缘渗了出来,悄然无声地顺着树皮没入了根系之下,干涸开裂的土壤内。

    “老师,它是圣树,却为什么连一片叶子都没有呢?”

    一边的老师也未注意到这小小的插曲,她正低头和蔼地回答身边一个小男孩子的提问。

    “因为啊,这棵树在1998年被植物学家们确定,已经根系死亡了。现在来自俄罗斯的植物学家们正在努力救治它,希望能够让它重新长出新芽。”

    说到这里,女老师顿了顿,环视一笑补充道,“据说,这棵圣树的死亡意味着世界末日的来临哦。在当地的故事里,这棵树会在神明对世人的罪恶发怒的时候死去,枯萎,却又会在神宽恕了世人之时焕发新生,所以有传说,当它真正死去的那天,世界也会连带着走向灭亡。”

    这句话成功引起了孩子们的恐慌,一个个小家伙都吓白了脸。

    好一会儿,才有孩子嫩生生地,小声开口。

    “骗、骗人的吧!爸爸说,每年都有很多预言说,世界要末日了,但,但我们都还,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但是,mama确实说、说现在,温室效应,世界,确实、确实可能快要灭亡的。”

    另一个怯生生的女孩子,中气不足地反驳道。一时,一众孩子不知信谁才好,直勾勾的目光于是皆投向他们的老师,似乎在等她的仲裁。

    而女老师顿了顿,才笑着柔声解释道,“这只是个传说,你们不必担心。而且,这棵树还没有死,你们看这里。”

    她一笑,指向自己右侧小小的一隅。

    在老橡树早已腐坏、裸露的苍黑木rou中,在她所指向的地方,有一棵细嫩、幼小的新枝从死亡的树体中悄悄地探头而出,它还未长出叶片,是浅浅、脆弱的新绿色,虬绕的老根在它周围,像是包裹的茧房。

    “圣树还没有死去,这也许是神会再度宽恕世人的,仁慈吧。所以,我们要一起保护好环境,让圣树、人类和动物一起和睦地活下去啊。”

    说完,老师低头习惯地在胸口划了个十字,向树行了一礼后,便柔声招呼道,“好了,这就是这棵幔利橡树的故事了。我们下面要去修道院里,休息、吃午餐以后再去坐耶路撒冷的汽车回去。”

    “好耶!”

    “太棒了!圣树没有死掉!”

    小孩子有时便是如此好哄,发现是虚惊一场后,也不会怪自己被骗了,而是报以一阵开心的欢呼声,尾随着老师离开。

    而红裙的小女孩却落在了众人之后,留在原地,定定地凝视着这棵新生的枝苗。

    也许是眼花,但她似乎在听见老师说“神的仁慈”的一瞬,看见了它的苗枝之上蔓延开一个金色、古怪的花纹?

    “神的仁慈吗?”

    她喃喃重复了一遍老师的话,她并不明白,却直觉地知道,并不对。

    不会有这么简单。

    可下一瞬,她的脑海中响起一个突如其来的男声,遥远而凉薄,如耶路撒冷香柏木的圣殿之上,神秘而慵懒的烟香。

    他说:“哪有这么简单。神明的仁慈,是需要血祭的;人类的罪孽,是需要血赎的。“

    那个脑中的嗓音优雅,带着不经意的蛊惑,她不懂得他的意思,可下一瞬,一种支配的力量,蓦然夺走了她的躯体所有权。

    下一瞬,小女孩睁开眼睛,碧绿的眼眸变成一种诡异的金璀色。她脱下自己背包取出一颗金币巧克力,解开了创口贴覆盖的伤口,将一颗的血珠从指尖硬挤了出来,涂抹于这颗巧克力金币之上。

    神的祭坛睡在千年的尘土覆盖之下,昔日的恢弘已殉道、荣光坍塌成废墟。古老纷争不断的巴勒斯坦的春风拂过沙漠而来,吹过枯亡、身形却依旧参天的古树,杪枝间的呜咽像一首越过亘古和黄沙的葬曲。

    黑发金眸的小女孩以一种主持神的仪式般的虔诚,双手将那颗金币置放在了新生的枝苗之前。她开口,以一种陌生语言,念出晦涩的咒语:“以祭祀之名,以血祭吾神。”

    约旦河岸清冷的荒芜;一丛一丛参差生长的青色野棘、死去的古树萎垂的枝干;一扇已尘封千年的门被再度推开,光照入已沉寂数千载的过往中,被遗忘的神名被再度唤起。

    金币消失了。

    “白莎,你在干什么!快跟上!”

    下一瞬,远远传来她的朋友呼唤她的嗓声,红衣小女孩如梦初醒地一怔,迷茫地四下张望。

    她眨了眨碧色的眼眸,依稀地记得发生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自己听见了什么,又将什么送了出去。可迷糊地低头,却只看见自己空空的双手。

    是什么呢?

    “白莎!!你听见了没!”

    催促声听着益发不耐了,她才扭头,发觉了她的一群同伴们正愈走愈远,快要看不见了。

    “哎,爱丽丝!来了!”

    于是她急急应了一声,跑着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