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她不甘心！

    大丰七年，君王昏聩，终日沉迷于酒香美色不理朝政，朝堂由丞相宋廉把持。宋相更是残暴，为满足私欲，常于民间横征暴敛，恰巧又遇五十年难遇旱灾，赤地千里，民不聊生，饿殍遍野，易子而食屡见不鲜。

    大丰八年春，以霍家为首的三路义军揭竿而起，以吹枯拉巧攻城略地之势，占据东、南、北方二十四郡，与朝廷分庭抗礼。

    朝廷为镇压义军大肆抓捕壮丁填充军营，上至六十老翁下至十二岁少年，但凡不从者格杀勿论。

    入眼望去，中原地界满目疮痍狼烟四起。

    虞薇家就在北方霍家义军与朝廷对弈的平城郡边缘，经营着一家破旧的小酒馆。虽因地界特殊，常遭朝廷义军两方欺凌，但相交于其它流民至少有个落脚点，有个可以饱腹的营生。

    唯一令虞薇父母恐慌的是，虞薇的弟弟虞期还有三月便年满一十二，按照朝廷规定，该充军上战场了。

    昨日霍家军递战书至平城郡守城军催战，守城军高挂免战牌避而不战，两方人马于城池内外僵持不下。为避免两军开打伤到酒馆旅客，虞家一早起床便关了门，只招待店内已有的几位客人。

    年芳十六，身穿麻布素衣的虞薇坐在灶台下帮忙烧火。柴火噼里啪啦地响着，灶上就冒起袅袅水雾，锅开了，鸡rou香味扑鼻而来，馋得虞薇吞了口唾液。

    忍住，这是甲字房客人点的，跟她没有关系。不仅锅上的这只跟她没有关系，家里所有的鸡都跟她没有关系，都是用来招待住客之人的。

    耳边响起阿爹阿娘的谈话声，阿娘担心阿期，怕他被朝廷抓走，那么大的孩子上了战场只能是炮灰，商量着要不要将阿期送至霍家军。

    换得阿爹吹胡子瞪眼，“那霍家军就是好的？你难道不知霍家军前些日子在邺城死了多少人？那可都是些刚长成的孩子啊……”

    阿娘急得直哭，“那那那那，那该如何是好呦？听说霍家军前些日子伤亡惨重，朝廷又派兵增援平城郡，万一霍家军输了，我们阿期岂不是……”

    虞薇听得心疼得厉害，阿爹阿娘素来疼她和阿期，去年冬天家里只剩半袋麸康，有人撺掇阿娘将她换了别的孩子来吃，都被阿爹阿娘赶跑了，后来阿爹偷偷去坟场偷了尸体家人才勉强活下来。

    她深思片刻，小心翼翼开口，“要么，女儿替了阿期去？”

    身逢乱世，男丁都是登记在册的，冬天一过平城郡郡守便来打了招呼，提醒莫要让阿期藏了逃了，否则他们一家子都得当两脚羊给流民果腹。

    她虽是女儿身，但已十六，只是看起来瘦弱得像十二三岁。顶替年少的阿期，足够了。

    岂料就听见阿娘重重一声‘呸’，“死丫头说什么胡话呢？阿期是阿爹阿娘的孩子，你便不是？阿爹阿娘能舍了你替了阿期？”

    “可是，阿娘……”虞薇感动得热泪盈眶，不知该怎么替阿爹阿娘分忧。

    阿娘揭了锅，将蒸鸡摔于灶台，“不准再胡思乱想，阿爹阿娘终是有办法的，你先将这鸡送到甲字房。”

    “哦……”

    虞薇乖巧地端着盘子，小心翼翼地踩着木制楼梯上楼。年久失修的楼梯踩上去咯吱咯吱作响，她的心也咯噔咯噔作响，鸡刚出锅盘子太烫怕摔了，她可赔不起。

    好不容易将鸡端至甲字房门口，敲敲门，“爷，您的鸡好了。”

    里面的那位爷并不作声，虞薇也习惯了，他是个奇怪的客人。他于三日前入住酒馆，至进门口丢下一块碎银，吩咐每日傍晚送只鸡便再也没出过门。

    这三日除了送鸡，虞薇每日早晚都会端来茶水伺候，只看见他盘膝坐床榻闭着眼睛，头发被穿堂风吹乱不理，胡须逐渐覆盖脸庞不管，若不是呼吸仍旧均匀传来，虞薇会觉得他是个死人。

    更令虞薇奇怪的是，他明明粗犷的好似山间樵夫，胡子邋遢衣衫破旧，但身上总有股淡淡的清香味，好像先皇在世家国安定时，家里院子里种的花香味。

    推开门香味再度扑鼻而来，迅速遮盖了鸡rou香，虞薇忍不住多闻几口多看他几眼，“爷，鸡做好了，给你放在桌上……哎呀!”

    正说着地面突然一阵剧烈晃动，虞薇不备脚下打滑，手里的盘子踉跄摔出。就在这时，一直盘腿坐在床上的男人突然睁开眼睛，身子快如鬼魅，一伸手就抓住虞薇的手腕。

    虞薇还没回过神来，她已到了他的腋下，花香味更加浓烈。

    惊慌中，她忘记鸡摔到地上脏了，也忘记地面晃动的声音更加剧烈，只是仰着脸看着他。不修边幅的脸上，竟是一双好看到勾人心魄的眼睛。

    原以为他至少三十五六，可这从这双眼睛来看，他至多二十四五。

    “救命啊！杀人了！霍家军疯了！”

    突然凄惨的哭嚎声响起，紧闭的酒馆门被踹开，被砍成血人的老人扑了进来。数千义军服饰的男人紧随其后冲进，大刀长剑在空中挥舞，见人就砍遇人就杀。

    转瞬，安宁的小酒馆内一片刺目的鲜红，血腥味袭满口鼻。

    阿爹阿娘的惨叫声响起，“薇薇快逃！阿期快逃！”

    “啊——！”

    又是一声惨叫，是阿期的声音，是阿期！

    虞薇终于反应过来，推开男人跌跌撞撞地下楼，就看到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阿爹阿娘已身首异处，阿期被络腮胡男子揪于掌心，一刀下去也尸首分离，guntang的鲜血喷在那男人的脸上。

    那男人毫不在意，手照着脸一抹就疯癫地笑出声，高呼杀得过瘾。

    怎、怎么会！

    虞薇吓得目眦具裂，是霍家军的旗帜啊！霍家军怎么会！从开春至今，霍家军都是以施以仁政从不滋扰百姓，他们才能苟活于平城郡于邺城交界处。

    然而眼前的一切不容虞薇不信，砍了阿期的骁骑提刀指着虞薇，“那边还有一个，杀了她以示警告，以后谁敢再和朝廷军勾搭，这就是下场！”

    言罢，一士兵提着刀刃绷着虞薇而去。

    虞薇吓坏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她瘫坐在地上，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冒着寒光的刀对着她的脑袋凌空劈开。

    “哐当……！”

    就在这时，一个不明物体从楼下射来，兵刃脱手而出，被狠狠钉在墙壁上。

    所有人始料未及，震惊地朝着墙上望去，那只是一支筷子！

    “谁！”骁骑大怒，拎着刀就要上楼。

    男人迎着骁骑的目光，负手至楼上缓缓而下，锐利的眸子里寒光比过兵刃，带着生杀予夺的威严。他一个照面骁骑便认出了他，声音开始哆嗦，“怎、怎么是您？”

    他吓得哆嗦跪地就开始解释，“属下并不是有意滋扰您，实在是这家人与朝廷勾结，若不杀一儆百，霍家军威严何在？”

    男人还是没有说话，一步步下楼。

    他每走一步骁骑就退后一分，士兵纷纷让开一条通道。

    男人踩着楼梯而下，咯吱咯吱的就到虞薇的身旁。别说是怜悯，就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分给虞薇，彷佛这世道残忍与否跟他无半点瓜葛。

    虞薇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从身边走过，感觉到他褴褛的衣摆拂过她的脚踝。也不至哪里来的勇气，在男人跨过她身体而过的一瞬间，她一把揪住他的衣摆。

    他的脚步微顿，终于侧目垂眸看她。

    虞薇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仰着头回视着他，哀求的眼泪不住在眼眶打转，她不甘心，她好恨，这到底什么破世道，阿爹阿娘只是在边境开个酒店，只是迫于朝廷的压力允诺阿期年满十二就参军，为什么就被灭了满门！霍家军不是自诩正义吗？为什么连隐情都不过问就大开杀戒？

    她不甘心就这么死了，她要报仇，她一定要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