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府使

    “国宰院通过的典案，是要在近期例行巡疆监察，督查兵备。”时傲说道。

    和悠一愣。

    “算来已经多年没有对九边戍查督监，尤其是北境，更是从未有过。”时傲继续说道，“国宰院报请瞻枢廷通审，陛下御批，要选荐巡疆宣府使，巡疆监察，督检兵备。”

    有些奇怪。

    从头到尾都透露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

    就最简单的，这个『巡疆宣府使』的职差。和悠确信，北旵没有这个官名。跟这个官名和职务最相近的，是『钦命九边巡察御史』、『兵备安抚司佥事』，可“巡疆宣府使”听起来名头远比这两个官称响亮，但总觉得名号过大到不对劲了。正常情况下，这种巡疆监察、审督兵备，都理应密而不发，低调为事，历来以往也没有称过“使”的。

    再说了。这个职务一听就是承皇命的御赐钦差，历来都是陛下亲自定选特批，怎么还叫朝廷里来选荐了？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还特意强调了北境？

    “看起来和室姣还是没听太明白。不要紧。毕竟是新典案嘛。是这样，七朝部中各有举荐之人。”罗玄度又把话接了过去。“你也正好在典部的备选名单之中。而且，我们时次卿特别举荐了你。”

    和悠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波动，“谢谢诸位大人赏识，只是——”

    “没有只是。”罗玄度打断了她，接着重新敛笑。“可莫要误会啊和室姣。这是朝廷之命，可不是时次卿跟你叙旧的私心话。除非你想来天晞府做客。相信我，那里可不适合你这样的小姑娘喔。”

    果然，这个人不太好对付。

    “哎呦看我这个不会说话的嘴。”罗玄度说道，“这对你来说可是大喜事。不过你也不用太紧张，不是叫你当巡疆宣府使啊。你是巡疆宣府使副节事的人选之一。毕竟因为你资历稍有一点点浅，于律还不能破格强提职级，只是平级平调，但，不管怎么说，这也可是皇庭钦差大员，那得族谱单开的荣耀啊。”

    看来这巡疆宣府使才是正儿八经的御赐钦差，这个副节事，应该就只是宣府使身边的跟班而已。

    “叩谢主隆恩，朝廷赏识。”和悠连忙跪下行礼。

    “先别忙谢。”罗玄度喝了口茶，叫她起身来，再次把话茬扔给了时傲。“还有呢，你先听完。时次卿，你来说。”

    时傲被迫与和悠对视，也注意到她眼中的焦虑，于是，他单刀直入。“若是被选上，你们得先去上曦。”

    “啊？”太过惊讶，她也无暇注意自己是否失态了。“不是巡疆？”

    “年轻人就是性子急，事都不从头交代的。哈哈。”罗玄度说道，“是这样的。你也应该听说了吧，我们五皇女殿下迎召，嘶——”

    说到这儿，他又突然环顾了左右两旁，连声咂舌表露出一种说错了话的尴尬。如此惺惺作态，反而是一种故意为难她的强调罢了。果然，身后那些陪从都跟着用奇怪的目光悄悄打量着和悠。她和杨骛兮订婚一事传地沸沸扬扬，想来这厅中之人定也是无人不知了。

    他盯着和悠，继续说道，“因为这桩天喜，圣上有意借此喜机与上曦修好，缓和一下最近紧张的关系。再者，北境与上曦又相对较近。所以……你们这次要先出使上曦一趟，将这件北旵国喜的帖子呈送至上曦。”

    她顿时恍然。

    怪不得叫巡疆宣府使。

    原来，不只是要巡疆督查，还得出使上曦。

    巡疆监察，督检兵备，不巡九边，不查四疆，只去北境。

    出使上曦，选在暄沢祭后，上曦和北旵关系最紧张的当下。

    怪不得听起来这么奇怪，因为这个官位是国宰院那个典案通过后临时把命的，不伦不类的将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职务捏缝在一起，好听点说是高调套了个钦差大员的外壳，难听点说——

    这是把两块眼下最烫手的山芋包在一起，扔给一些被选中的倒霉蛋儿。若生，那就是皇命圣恩。若是倒霉死了……呵呵。想想看，朝廷派去督查的钦差大员死在北境，携送北旵国喜天恩的使节死在上曦——那确实，很快就能族谱单开一页。

    而她，显然成为了倒霉蛋儿之一。

    当然她很清楚，尽管如此，尽管是明着白的送死的，也会有许多人愿意为此手捧赤心，肝脑涂地。

    可是。上曦。北境。

    她更确信。这两个地方同时出现在她眼前时……那一定不是她的自我意识过剩或者疑神疑鬼，而是还埋着深不见底的龃龉阴谋，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

    “怎么了？”罗玄度关切地问道，“和室姣脸色不太好呢。”

    她摇了摇头，慎重行礼，极为认真诚挚道。“是有些惶恐。卑职才疏学拙，资历太浅，如此要职，责重山岳，恐力不胜任，绠短汲深。”

    “和室姣这就有些太过谦低调了。”他说。“除了时次卿对你的举荐之外，你不知道，我可是亲自问过不少人，你在断碑馆的口碑相当好呢。典部的几位大人可对你在典部的勤勉夸赞不绝，窦大人，对吧？”

    “是的是的。和室姣非常勤勉好学，之前师然就有意要把她提至身边职当记事……”窦回拿着帕子连连擦汗，赔笑说到一半骤然反应过来自己提了一句绝不该被提起的人名。

    厅内的气氛骤然降至窒息的冷。

    “周师然，周大人。”可罗玄度不以为然，就这么说下去了，“哎。可惜。是真可惜啊。要是他在这儿的话，以这位的风评履历，这巡疆宣府使可真不一定轮到你了呢，时次卿——”他反而完全不避讳，还笑着调侃时傲说道。

    时傲比起之前要沉稳很多，也冷漠不烧。“是的。罗大人，我等下还有要务，不能耽搁太久。”

    “哦哦好好。”罗玄度说道。“这一半喜事说完了，正好也说到这儿了，咱就得聊聊不那么喜的事了啊，和室姣。”

    和悠心头登时一沉。

    “你把周师然藏在哪儿了？”

    和悠抬起头，直面罗玄度。“卑职没有藏匿朝廷钦犯。”

    “啧。”罗玄度咂舌。“在我这儿搞这种文字游戏就挺没意思的，你看人时次卿还有要紧事要做。我都说过了，天晞府真的不是什么好地儿，就非得让我把你那去问么。”

    “不用。”她说。“卑职岂敢在罗大人面前班门弄斧，没有做过的事，就是没有做。”

    罗玄度把茶盏放下，啪擦一声。桌面上多出高高一厚叠的卷宗，他在和悠的注视中缓慢摘下小指上一个储物戒指，放在上面。

    “下面的卷宗，总共二十九个人的口供，这些口供中，供出周师然最后出现的时间、地点，当然，还有你的。”他说，“这个戒指里的东西，就更有趣了。”

    和悠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东西，接着，她站直身体，朝他们迈出两步。“大人并不相信，想要请我去天晞府做客，也未尝不可。”

    “……”

    她比刚才可平静太多了，甚至平静到让罗玄度有些不太理解的游刃有余。“我资历虽浅，但也不是几句话就会怕的小姑娘。我相信罗大人秉公正义，哪怕到天晞府去，也会给我北旵律法的公正说法。”

    “哈哈哈哈……”罗玄度突然朗声笑起，接着，他对着身后的陪从扬起手来。

    接着，一阵脚步声立刻就在和悠身后响起。还不等她有所反应，噗通一声，她就被人压住肩膀按跪在了地上。

    “这这罗，罗大……”

    “罗大人！”

    窦回吓到结巴，而时傲则跟着站了起来。

    罗玄度谁都没搭理，只是笑吟吟地看着她，“你是不是就赌我不敢押你啊？那你可赌输了。”

    “罗大人，你不能这么做。”时傲声音变冷了下去。

    接着，他慢悠悠地瞥了一眼时傲，“为什么不能？她只是个人选。而且，选之人前，我得先证明她的清白吧，总不能——选个犯人单开族谱吧？那岂不就是上欺君，下辱族？别到时候连累了她弟弟和筹公子，那就更不好了。”

    “你……”时傲的眼角微微提起。

    “啧啧。”罗玄度这才站起来，拍在时傲肩上，“时次卿，你这次可不如和室姣的格局啊，你不是听到了，这可是她自己要我用律法给她个公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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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