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重组

    在妹将要升五年级那个暑假，父母离婚了。道德有缺的是父亲，财产分割时他商量，可以净身出户，但要带走一个孩子。家里积蓄并不富足，于是哥哥默默站出来，摸摸她的脑袋，说，可以，我跟你走。

    分别实在太痛苦了，从那天起，妹对哥的记忆都开始模糊褪色，只剩下临别时她死死拽住哥哥的手。指节被他一根一根掰开，哥哥带着惨然的笑，任由泪滴落在她的心上。他在最后附在她的耳畔，悄声说，等哥哥独立了，就回家。

    meimei哭着点头，哥哥，一定要回家呀。

    然而，孩子是无情的生物，遥远的记忆只剩下那颗泪的闪烁与掉落时guntang的温度，妹后来很少再想起那一幕，因为她有了新的家庭——和哥哥。

    哥哥走后，幼小的她哭了不知道多久，直到某一天，脸颊忽然包裹上温暖的热度，那只手比哥哥要纤细，仰起头，他的身量也比哥哥矮许多。但他笑得很温柔，只有这一点像哥哥，可临别时的惨然笑容覆盖在记忆之上，又变得没一处相同。

    她挣开他的手，跑到mama身后，大声说，我不要他，我要哥哥！

    话音刚落，她心一抖，看见他微红的面颊迅速失色，那种惊恐和苍白不像总是把情绪隐藏很好的哥哥，反而更像她自己，起床后在镜子里照见的面容，失去家人的失落。

    他脸上是被她拒绝的失落。

    妹攥住衣角，仰起头看mama、和那个或许要成为新爸爸的男人，他们脸上有她从未见过的愉快与平和。这个事实震颤她的神经，家，新的家，新的家人……

    她的目光又落回他的脸上，看起来比她大不了多少、失落中依然朝她努力微笑的少年，她刚刚甩开了他。

    妹的心一下变得很软，她失去了哥哥，很痛苦，他被未来的家人拒绝了，大概，也很难受吧。但她思绪太混乱，手指轻浅的触感还在脸颊停留，他抹去了她的泪水，可他不是哥哥。

    哥哥应该更高，更宽阔，能将她高高抱起搂在怀中，抹去泪水的手应该有薄薄的茧，划过时留下无法忽视的触感。有时她还会嫌他动作太重，抱她太用力，可是现在哥哥走了，那个小小的少年，他抱不起来她的。

    她在混乱中松开了握住衣角的手，mama将她让到身前时也没有留神。她有些恍惚地望向他的眼眸，疑惑他的眼睛为什么又亮起来，浅浅的光点在眼角闪烁，像哥哥临别时的泪珠。

    她被刺得闭了闭眼，手臂搭上一丝热度，继而是全身。她被他抱在怀中。

    一个面对面的拥抱。

    不是哥哥。

    泪水又开始流，可是她的手抬起停在半空，最终也没能推开他，她踌躇了许久，轻声问，你是谁啊。

    他在她的耳畔，同样轻声答，我是哥哥。

    妹有了新的哥哥。

    当然，新的家庭还没有就此敲定，两个孩子在周末或者放假时被大人领来见面，他每次都给她带小礼物，被拒绝也不恼怒，只是温柔地问她想要什么。妹依然心里别扭，可看着他盈盈的笑意，重话又说不出口，她在他眼里看出了渴望，他想要彼此成为家人，但自己还没办法敞开心怀。因为她的哥哥只能是哥哥。

    他们这样半生不熟地相处了很久。

    妹小学毕业的暑假，父母正式结婚，她住进了新家。旧的房子还留在那里，妹原本想拿走一些哥哥的东西放在自己的房间，可是看着熟悉的家，她还是放弃了，选择让那些过去原封不动。哥哥说他会回家的，这里永远是他的家，他回来时还是最初的模样。

    妹并没有意识到，旧宅的时光就此封存，可她还要往前走，无法停留。

    搬家时，他过来帮meimei布置她的新房间，捧着妹在被问到喜欢的礼物时告诉他的小玩偶。他小心翼翼地开口，我绝对不是来代替你的哥哥的，我只是想做你的另一个哥哥，我保证，我们拉勾。

    妹的小指犹豫地碰到他的手背，被他试探性地勾住，拇指相印，心灵也悄然相碰，妹长久的别扭和不安终于在这一刻释然。

    她用另一只手摸了摸他带来的礼物，这个玩偶要花好多心思寻找和收集才能换得，她本意是在为难他，可那时他听到她第一次回答想要的东西，眼神马上亮起，之后每次见面都向她汇报收集进度。

    她接受了他的玩偶，也接受了他。

    妹慢慢开口，喊了一声，哥哥。

    她看见他的眼泪忽地掉落，清浅的、笔直的，目光怔愣，撞入她的眼眸。

    妹吓一跳，手忙脚乱地安抚，有些不解，还有一点愧疚，说，别哭啦……你为什么这么想要做我的哥哥呀。

    平心而论，她态度并不好，他却太耐心也太温柔。

    他抹着自己的眼泪，脸颊微红，有些窘迫，但这是她第一次问起自己的事情，欣喜和伤痛交错，让开口的声音有些沙哑。他说，mama一直想再要一个女儿，可是她很早之前就得了重病，愿望没有实现，最后去世了。

    他措辞干巴巴的，但妹眼眶瞬间红了，愧疚地抱住他，拍着他的后背，大声念道，没关系，没关系，现在我就是你的meimei了，是你的家人，我会爱你的！

    他一怔，身体绷紧又放松，将她抱得更紧一点，语气郑重地强调，我也没有想要把你看做那个没有来过的女孩子，我只是……希望你开心。

    他的声音低下去，是在害羞，又坚持地讲下去：见到你之前，爸爸提到你，说我可能会有个meimei了，我听到的第一刻并没有很高兴。mama、meimei、哥哥，我不想重要的人在离开以后被其他人代替，但是我见到你的时候，那些念头都轻飘飘地散了，你只是一个单纯的、伤心的、和我一样不安抗拒的小meimei。我们都不是替代品，而我想做你的哥哥，想让你快快乐乐地生活。

    妹也开始不好意思，红着脸地在他怀里扭动了一下，侧过脸时，看到他的睫毛忽闪，蝶翼翩跹。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一愣，干涸的泪痕凝在眼角，仿佛真的飞出一尾红色的蝶。

    他们彼此对视，怔住，然后同时笑了起来。

    我们一起快快乐乐地生活吧，哥哥。这次是妹伸出手，拉勾。

    她的哥哥笑得很温柔。

    妹和继哥进入了同一所初中。他比妹以为的年纪还要小，竟然是同年，生日分别在一月和十二月，继父没让他在前一年入学，两人成绩都不错，分在了相邻的两个重点班。

    放下心结的妹已经接受了继哥，知道分班结果时还有些遗憾，她大大咧咧地张开胳膊倒在他的床上，两腿垂在床沿摆动。

    新的哥哥是个温柔的人，但也藏着一些负面的执拗，比如他很在乎meimei的举动有没有把他当做另一个人。

    就像此刻她自然而然地躺在他的床上，他坐在她身侧，脸颊微红，说，meimei，我们是初中生了，男女有别，不能这么做。

    妹抬手不满地拍了一下他的胳膊，说，那怎么了，你可是我哥哥。

    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嘴角落了下去，他轻轻捏捏她的指头，问，你对那个哥哥，也是这么做吗。

    当然啦。妹不假思索地应声，亲哥比她大好多，她在他的房间闹翻天了哥哥也只是无奈地跟着收拾。meimei翻了个身，忽然有些不安地眨眼：我不可以对你这么做吗？

    指尖被收拢进掌心，他立刻回答，当然可以。只是我有点难过，我和那个哥哥是不一样的，meimei，你一定要区分开我们。

    妹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张了张嘴，无措地开口：我没有的，我知道你是谁。但是我平时就是这个样子，所以也掌握不好分寸……好吧，我下次提前跟你说，你同意了我在做。

    妹挣扎着想从床上起来，又被他按了回去，平和的语调骤然急切：不是，没有，你想怎么做都行。

    妹看着他的慌张表情，噗地笑出声，她翻个身，亲亲热热地圈住他的腰：哥哥，那你要我怎么办嘛。

    他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认输：我的错，你不要放在心上，你可以做你想的任何事，我都没问题的。

    妹盯着他看了一会，肯定地说，你在吃醋。

    僵持了几秒，他叹了口气，点头：嗯。对不起。

    妹戳了一下他的腰，哥一抖，妹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亲哥身上没有痒痒rou，她习惯了在他身上随手戳戳，但继哥不一样，他红着脸推她的手，说，不要碰。

    妹拼命压下上扬的嘴角，表情凶巴巴：你刚刚还说什么都能做的。

    继哥知道她是故意，却没有办法，制止的动作停住，妹得寸进尺地又戳一下，他忍不住笑意，想往旁边躲，又被妹眼疾手快圈住腰，不留神直接栽倒在床上。

    ：meimei啊……继哥好笑地叹气，妹放声咯咯笑起来，振振有词地说道：放心吧，你跟谁都不一样，你是我的另一个、独一无二的哥哥呀。

    哥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心安宁又温暖，他轻轻嗯了一声。

    他们开始一起上学放学，妹起初提议在学校就叫对方的名字，尾音刚落就知道不妙，哥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说，我不是你的哥哥吗。妹没等他说完那句话就赶紧摆手，说是是是，我一定叫你哥。

    他们相处得太过自然，甚至无人看出两人并非亲兄妹。妹本身就随母姓，谈到兄妹不同姓时答得理直气壮。她很黏哥哥，他对meimei也十足亲昵，没有人觉得过于亲近的距离有任何问题。

    这时的兄妹确实是纯粹的亲情，对家人抱有的好意和关心。

    直到那次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