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

    如果湖心岛像遗落人间的半阙词，那白墙黛瓦的雪月斋就是一卷被水气浸透的徽州古画。

    身后突然断了脚步声，犯了一路嘀咕的辉业没忍住回头，“停什么，怎么了？”

    宝珠踏出一步，脚下立刻响起沉甸甸的变徵之音。

    “有乐声。”她歪了歪头。

    周辉业扯起公鸭嗓，“用你说！”

    雪月斋引水穿堂，前庭建九曲回廊，一步一音，用的是一种特殊的音砖。

    宝珠若有所思，望向回廊尽头。这条水廊通向一方门窗紧闭的矩形暖阁，暖阁花窗嵌入七色琉璃，透过纱眼能瞧见那些琉璃窗棂泛着冷光。

    这音砖……

    辉业恶狠狠催促：“快跟上！”

    到了暖阁前，辉业不再言语，主动将细长花门拉开一个角，指了指里面。宝珠刚侧身进去，他就迫不及待从外把门合上，推得她险些摔倒。

    七彩琉璃滤尽天光，阁子里陈旧昏黄，蒙着纱巾更不明朗。翻书声沙沙响起，宝珠一愣，这才看到乌木书架后还隐着一位坐轮椅的男子。

    那人一身雪衾，膝头摊开一册线装古书，抚书的右手错落淡青脉络，左手随意搭在椅子承轴，显然已习惯这动作。

    琉璃窗漏下的光斑掠过他低垂的眉眼，在鼻梁投下伶仃的影。

    而面对她的侧目，轮椅上的男子恍若不觉。白如瓷胎的手抚过一行行凸起的盲文，似是醉心阅读没发觉她的到来。那双青黑瞳仁深不见底，映不出琉璃彩痕，宛若天人的脸庞苍白无色，明显的先天不足之症。

    眼神没有焦点，脚也软趴趴的垂在轮椅踏板上，这…是个残疾人。

    姿容胜雪，举世无双，病骨支离，脆若琉璃。宝珠见过许多美男子，无一人这般割裂又自洽。

    云色堆进窗槛，少女扯下纱巾，眸光目不转睛凝在男子脸上。

    这等容色放在南海也不遑多让。甚至有一刹，她觉得面前之人有两分像她大哥，她大哥也爱穿白衣。

    房里静得只能听见二人的呼吸声。

    薛慈读盲文的手一顿。

    谁能料朝堂上战功赫赫的薛苏文有个腿瘸眼盲的儿子？定海侯府只当不曾有这号人物。

    直到此刻，命运的红线开始收束。

    二十年里，薛慈第一次听到生人不带怜悯迟疑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