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梦蝶非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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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大爷啊,前两日差事办得好,听说又升官了呢!” 【@解寅 谨防盗文】 “可不是,要说这阖府上下,如今全靠着大爷的能为差事。洋人的东西到底没用,只能讨一时的花巧,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说话的大丫鬟看模样还不到二八,鹅蛋脸尖下颏,戴两个翠生生的耳坠子,头上一根足金的簪,背着光站在一处院子前和另一个小丫鬟说嘴。 这丫鬟声音不小,让路过的乔璃听了个正着。眼前的院子修得精致气派,与主屋也不差多少,顺着客院的回廊走去拜见周老太太,不知怎就走到了这里。 乔璃听见声音,看了丫鬟两眼,只看到一双吊梢眉,丹凤眼,涂得艳艳的红嘴唇,还有把雪青袄子绷得紧紧的腰身。那丫鬟也趁机将眼风扫过来,毫不客气地一瞪。 她脚步一停:“那是周大哥哥的婢女吧?” 身前引路的老mama顿了一顿,等了片刻,见她不动,才道:“回姑娘的话,她是周大爷院的大丫鬟喜儿。” 老mama是周夫人派来的伺候老了的仆妇,姓季,说是怕周大姑奶奶指使不开人,过来照顾乔姑娘,顺便在婚期前熟悉周家的规矩。 少女垂眸片刻,忽然笑道:“我听说,周大哥哥任职的道台,做得也正是洋人的生意呢。怎么,家中还有瞧不起洋人的?” 季嬷嬷眉头一皱,语气冰冷而恭敬:“姑娘,这官场上的事复杂得很,便是我们这些粗使的老人,也知里头水深。妇道人家若不慎多言,学丫鬟嚼舌,传出去可就难听了。老太爷疼爱小辈,自然不会苛责,但旁人嘴碎,岂能不防?” 喜儿耳朵尖,哪怕季嬷嬷压低了声音,也听了个大概,扭头向季嬷嬷溜了一眼,撇嘴道:“燕儿,我教你一句乖,别看天天姑娘姑娘的叫,其实咱们到底是丫鬟,低贱着呢。说一句实话,就是嘴碎。要是说多了呀,那就完了,好容易养出两条烂命,可都得赔个底掉!” 燕儿胆小,顶着季嬷嬷的视线,怯怯地拽拽喜儿的袖子:“你又拉扯这些做什么?嘴里不干不净的,小心大爷也讨厌你!” “他讨厌,他讨厌就讨厌!”喜儿把帕子一甩,径直往院子里去了。 季嬷嬷究竟年纪老,手踹在袖筒子里,稳当当地做什么都没听到:“姑娘,时候不早了,拜见老太太,可不能迟。” 按理,自然有另一条不必经过周大爷院子的回廊通向老太太在的主屋,再不晓事的,走过几次,也该记得。季嬷嬷一边走,一边用眼角余光留意身后姑娘的神情,若是寻常心思重、性子敏感的闺秀,此刻已该慌了神。这乔姑娘倒与她想的不一样,前头不紧不慢地带路,后头也不紧不慢地跟着走,面上还带着一丝染着喜意的笑,端的稳得住。 祭出喜儿,已是过了,若是再寻人作扰……季嬷嬷心里叹口气。最后恐成自己的不是,夫人更不快。 进了周老太太的主院,季嬷嬷便退下,有老太太的仆妇与丫鬟进来接引,将乔璃一路引到老太太坐卧起居的正房内。 正房通透,便是冬日里半阴不雨的天,有丝光,室内就显得开阔亮堂,与客院大不一样。邻窗大炕铺了暖色软毡,一应靠背引枕摆得整齐,地下还有四张高背靠椅,并花瓶摆设不等。 丫鬟扶着乔璃进来,她按照惯常的要往椅子上坐,老太太慈爱一笑,让大丫鬟扶她上炕。房外接着有婢女进来,捧了两碗红枣燕窝羹并桃酥小点,摆在洋漆炕桌上。 周老太太笑呵呵地端起一碗燕窝粥,不喝,只用小银勺搅了搅:“眼见天黑得早,人也失了时律。你身子弱,若是饿,尽管叫人去大厨房。” 乔璃低头应了,顺势喝两勺燕窝粥,又啃了一口烤得喷香的桃酥。 周老太太见她放下碗,便缓缓开口,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慈和:“好孩子,如今你母亲愿意亲上结亲,咱们周家自当替她好好照看你,养你一生无忧。这桩亲事是她的心愿,既是表兄妹,彼此知根知底,将来也好相互扶持。” 乔璃道:“老太太教训得是。”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少女身上,语气越发温和:“你年纪还小,往后嫁了人,最要紧的是安分守己。家宅之中,妇人当知进退,不争不抢,方能久安。” 少女又摸了一块桃酥,放进嘴里,松鼠一样慢慢啃。母亲向来不许她多吃甜的,老太太嗜甜,正屋的点心都放足了糖,她虽然耐性好,憋久了也忍不住。 周老太太见她如此,不由敛了神色:“周家素来家风清正,家中长幼有序。等你进了门,日后理当上扶兄长,下教弟妹,省得让旁人议论,说你们夫妻不懂分寸。周家虽说谈不上钟鸣鼎食,却也是书香门第,家声清白,小辈端庄自持,不惹是非,才不损周家的名声。” “不损周家的名声。” 乔璃放下桃酥,拿起帕子擦擦嘴,然后一字一顿地重复周老太太的话。末了,挑唇一笑。 她不似其母那种深目削颊的美人面,而颇为珠圆玉润,是老一辈喜欢的“福相”,只是毕竟病得久,白玉色的小脸透着青苍,嘴唇抹了一点点胭脂,也将吃进去了。可仅是一笑,没有血色也丰润的唇便展露出可喜的弧度,薄薄的眼皮微弯,长长的桃花眼就深深地盈了光。 “孙女晓得了,定规劝莲少爷,不损周家名声。” 即将褪去的一抹光照在她安稳的神色上,一半亮一半暗,倒多了几分飘飘拂拂的禅意,重复的话语,配上她的神情,倒让普通一句话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周老太太瞧她这样,一时心底微微生疑,却伸手抚了抚她的额头:“你若能明白,周家自不叫你受委屈。” 正屋里,婢女一盏盏加了灯,老太太才放乔璃出门。她一走,坐得挺直的老太太就歪倒引枕上,陪嫁的奶嬷嬷连忙上前,捶背捏腿,好一阵伺候。 倪何惠看着多宝阁上摆着的一架象牙观音像,沉默良久,才叹一口气,对奶嬷嬷道:“不聋不哑,不做家翁。若不是今后就指着大老爷,我又何必掺一脚,对一个小丫头喊打喊杀?” 奶嬷嬷知道她话中深意,一边拿美人锤给老太太捶腿,一边道:“乔姑娘看着是个好的,虽然久病,观面相未必没有后福。” “她一个小人家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二少爷。” “二少爷脾气拧,成了家,慢慢也明白大太太的苦心。” “苦心?”倪何惠冷笑。“屋里就咱们俩,你别和我打马虎眼。那说不定是全桐城最小的童生。换了你,你想得开?” “想不开,又能怎么办?”奶嬷嬷丹琳也叹气。“二少爷毕竟没下场……没下场,也能尽早断了念想。” 那头周老太太与自家奶嬷嬷说私房话,这头乔璃又拜了一回周大太太。许是见天色已晚,大太太不过叮嘱关照几句乔璃的身体,就放她回客院。 扶她出来的丫鬟红姝也是适才倒茶侍奉的,年纪不很大,细脸儿,水蛇腰,梳着辫子,别着一支金簪。乔璃扶着她的手,指尖贴着脉门,又瞧了瞧红姝的眉眼,敛眉低道:“我观屋中设了佛龛,一尘不染,又听闻太太素来虔诚,礼佛持斋,宅心仁厚。太太是善心人,未来能侍奉左右,我欢喜不已。” “姑娘说得是。”红姝应道。她说话声音细,听着略有些中气不足似的。“太太是……善心人。” 院外十步远,红姝才松开纤手,末了又深深一福,做足了礼数。周大太太院子里的仆人大多如此,与周大少爷院子里的人很是不同。 乔璃最后看了她一眼,才往自己的院子走。也是她今日身体稍康,经得住走动,否则平日多卧床休息,并没有挪动请安的力气,自然也难看出来周家藏着这么多门道。 待回了自家院子,又是一种风格,秀云迫不及待地把她迎进来,林嬷嬷则把季嬷嬷巧妙地隔开。进了母亲在的房舍,周继纯也一副刚回来不久的模样,抱着乔璃,心肝儿rou啊地哭了一通。 等这股劲发散了,乔璃才在炕沿的另一边落了座,秀云早端了每日必喝的汤药,还有甜口的蜜饯在一旁等着。她闷一碗,还有几碗等着,少女也不叫苦,蜜饯只吃一颗,把药慢吞吞地全喝了。 周继纯瞧着她,只觉得女儿再没有不贴心的,当下又一阵垂泪:“你年纪小小,早就知礼,如此懂事,才学更不差男子。深闺久病,没有不敏感多思的,只璃儿性情好,从不见你哭。有时候娘倒期盼你哭一哭,心里的苦总是憋着,娘怕你憋出大病。” “娘。”乔璃放下碗。“母亲冤枉了我,我不觉得苦。今日脸上带笑,是真感到可乐。” “你去请安,又能碰见什么乐子?” “关于莲二爷的事。都说莲二爷自甘堕落,断了四书五经,去学洋人的东西。” 周继纯立眉怒目:“这话断不能信!你莲哥哥自小聪慧,便是略微移了性情,大了自然会改。” 她说着说着,又气又急,一手捂着额头,一手捂着心口,缓了半晌,才道:“也不知是哪个没心肝的,在你小人家面前乱说嘴。” “母亲莫急,这种话,我从不往心里去。” “娘还不知道你的性格?总怕你太憨直。嫁回周家,已是娘能给你找到的最好的亲事了。周家素重清名,媳妇三年无所出才纳妾,以你与莲儿的年纪,五年七年也不算久,有老太爷、老太太护着,总比旁人好。” 周继纯顿了一顿,方继续道:“……娘的身体,是真不成了。” 乔璃伸手握住母亲冰凉凉白中泛青的手,宽慰几句,拜别回房。 等回到自己的卧房,乔璃将脸上的笑慢慢敛了,对着梳妆镜按揉面颊的xue位。整日动用双颊的肌rou,虽然不累,但也乏得慌。 她看着镜子里的清水芙蓉面,不笑的时候,黑压压的睫毛下是更鸦黑的眼,总是静的。最开始她不懂自己与旁人不一样,一个女孩,知晓太多,太镇静过分了,四平八稳的,不仅欠可爱*,有时要被称为“疯子”,称为“巫”了。 等开始读书,读诗经、史书,庄老,读到“庄周梦蝶”四字,才渐渐明白。梦蝶非我,她还保留作为蝴蝶时的碎片,用得却是庄周的身体。 乔璃知道很多东西——尤擅医,且识谎。可小女孩的话,没有人会信。这两年,她替母亲开了药方,写了保养的法子,周继纯只是笑,不肯当回事。 人都是有情绪的,唯独她不懂。不懂就要学,只是乔家总鸡飞狗跳,也见不着几个寻常人,她只练会了笑。来了周家不久,就见识到许多不同的情绪,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是有意思的。 周家有个谜,母亲不懂,也不必要懂,但周家人仿佛想要乔璃懂,却不敢明着说,殊不知她们试图掩藏的东西,在她眼前与一本摊开的书也别无二致。 最有意思的,是周家二少爷。她大抵能猜到别人的情绪,却摸不准他的。思绪一发散,乔璃仿佛又闻到他身上那略带一点墨香的书卷气。那板正的西装,亮而倔强的杏眼,挺直又脆弱的背脊,都与周家不甚谐和。 乔璃直视镜子。我,是谁呢?这也是个谜。但潜意识告诉她,不必担心谜底。该想起来的时候就会想起来。她看着自己的倒影。不必担心,慢慢来便是。 她至少还记得一件事—她是乔璃。 因此,她确信自己不必担心。 ------ *化用 张爱玲《倾城之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