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秋风数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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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五,桐城周家。 【@解寅 谨防盗文】 今日是周老太爷的六十大寿,戏台上《八仙贺寿》已唱到末段,扮成何仙姑的小旦绿裙曳地,身段柔软地飞了个水袖,几个站在台下的小童手捧花篮,随着锣鼓敲点同时撒花,一时间满院都是缤纷的花雨。 洒下来的花瓣好看,都是些嵌着金粉的大蔷薇花,有淘气的小丫鬟瞅准空想上去捡,被旁边穿青袄红褙子的mama一把拦下:“那么多的人,你上去明晃晃得招甚么眼?” 小丫鬟秋花吐舌,回头挤出一个笑:“姑奶,待会那些粗手粗脚的听差过来到处踩,泥活活的不漂亮哩!” 秋花不识货,也贪看那红的金的花瓣,可见人都欣赏那美而精巧,又未被亵渎过的无暇白璧。开得再好的花,经了脏污,就一文不值、贱进泥里了。 穿红褙子的老mama在秋花腮上掐了一把:“眼里就瞧得见顶针大小的事,平常要什么花儿朵儿没有?大姑奶奶刚回府,老太爷高兴,伺候好了人人有赏,你可不许上去裹乱。” 秋花缩了缩脖子,小声应了,心里却不以为意。她刚来周府伺候没多久,姑奶赵妈是周府的旧人,平日在周老太太面前也很说得上话。有赵妈照顾着,秋花十三岁,依旧是一团孩子气。 没过多久,就有人往台上搬些大锣大鼓。听差踩过花瓣,这可扎了秋花的眼。她正难受着,等听见《大明春》的鼓板一起,滚唱直白,非一字一音,却字字清晰,注意力就一忽儿落在戏台上了。 周老太爷第一爱文,第二爱戏,公中每月都要拨一笔内帑延请戏班。若是说上等文雅的戏班子,屈指要数京城和上海。今日贺寿的戏班就是上海新出的戏班,备妥了路费请到桐城,名头不小,昆、戈两腔俱有。台柱的旦角极善戈腔,一开嗓就是金戈铁马的激越高亢,浓转淡时,空灵缥缈,宛若行云流水。 桐城人平日听得多是昆、徽两调,戈腔一亮,令人心神一振。只听前头一声“好”,跟着或重或轻的“赏”,赵妈早备好了满簸箩的散钱铜板子,塞给身旁的秋花。 秋花也不怯,敞亮亮一声:“老太爷有赏!”并哗啦啦、豁啷啷的撒钱掷钱响,端得热闹至极,笑语一片。 从厅头下来,以周老太爷为首,端坐主位,左侧是长子周自谨,右侧是几位年长的远房老亲。再往下,依次是孙子、族中男丁及亲近的宾客,皆按长幼尊卑依序落座。 老太爷一身黑狐皮暖袄并深青金蟒褂,暖帽下的发辫抿得油光锃亮,听一会戏,便歪在身后的紫檀太师椅上。“人上了年纪就容易乏,不得不认哪。” 有殷勤人命小厮拧了一把热手巾,亲手捧上:“谁看得出您已花甲之年?瞧着不过刚知天命!” 众人也跟着一阵哄笑,一时气氛极为和乐。 因是整寿,沾衣带水的亲戚可不少,敞厅设了五大席,内院亦张罗了女眷席次,由继妻倪何惠主位,长媳宋则玉及各房妯娌、孙媳、远近亲眷依规落座,不与男席混杂。内外院皆有丫鬟婢女递茶斟酒,厅堂四角则有仆从伺候,都是调教好了、素知规矩的。两厅四下设了青松百寿图围屏,席侧置有内焚松香百合的香炉与时令的花卉盆景,既能遮挡,又不失雅致情调。 周家太爷这整岁寿宴,放在桐城本地的士绅官宦里,也算顶派头的了。 自乾隆年间起,周家便是桐城一带有名的书香门第,家中几代人皆以文章名世。老太爷年轻时科举中了进士,选入外班,官至知府,后因朝廷衰颓、“太平拳匪”作乱,连摄政王也敢行刺,便早早辞官归隐,行“中庸”之法,避开风头。 老太爷安居享乐,也依然保持着读书人的风雅。长子蒙其余荫,进了道台衙门,经管税收与外商贸易往来之事,家中不缺金钱的花用。唯有一憾事,便是生平仅得一子一女,宾请倒罢,办起家宴来,总嫌不够热闹。 这边客席大摆,周老太太的娘家女眷坐了一桌子。老太太是继室,娘家不丰,侄外孙女儿吴绮云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银红掩襟小袄,手里持着一把白玉小勺,抿唇干搅碗里羹汤。 周家近年受洋务影响,虽仍守祖礼,但不至过分拘束,倒使得寿宴间热闹融洽,既存旧仪,也添几分新风。前头唱完了戏,寿宴过半,戏班又分了小戏,在内院临时搭的戏台,唱了几折,其中一折《游园惊梦》额外好,听来春风满齿,烟丝醉软,啼红了杜鹃。 老太爷的亲家朋友,都是有戏的人家,子女不知听过多少好戏。倪家则不然,看着光鲜,实则清贫,连带着吴琦云从小都没听过什么好曲子。她听台上的戏文、唱腔,光是辨字都费力,更别提知道情节是什么。同坐席一家陪客之女,倒听得津津有味,笑嘻嘻地同她搭腔,吴琦云光是僵笑迎合,都觉得十分辛苦。 吴姑娘实在笑不下去,低头摸自己的衣料子,又转了眼去瞧檐下挂的宫灯。周家财大气粗,摆来照明的灯也异常精致,外壳都是些琉璃片嵌珐琅的,灯下挂着彩穗,不像她家里常用纸糊的宫灯那样粗笨简陋。 戏文一折折往下演起了西游记,台上伶人正唱到浓时,咿咿呀呀吊起嗓子,并一阵金鼓铮铮之响,唬得吴琦云“啊呀”一声,手一松,牙筷掷在桌上,撞得碟碗一阵响。 这下整席的人纷纷朝她看来,连带着旁近的一桌也投来几道视线。吴琦云脸登时红得跟烧着了也似,几乎不敢抬头看,她娘的视线更是要把她吃了一样。 “这戏唱得实在是好,我看呆了,竟磕了杯子。”一道和朗的声音从旁座传来。“秋香jiejie,你手脚麻利,给我撤了吧。还有表妹面前的骨碟,也一并换新的。” 一旁垂手伺候的大丫鬟秋香忙上去,她是个伶俐人,自然知道这磕碰是为了谁解围,细致妥帖地给吴琦云换了杯碟。面前重归整洁,吴姑娘才敢抬头,先挨了亲娘一瞪,再慢吞吞偏头往发声之处看。 之前说话的是一个本不该出现在内院的少年,吴琦云去看时,他已转去与同席的姑娘对话。他年貌虽小,然而眉眼清俊,文气秀雅,与旁人的穿着发型都不同:一身笔挺板正的西洋装扮,不留辫子,颈间只有一条红绳,也不戴项圈、寄名锁一类。 怪模怪样,是她从未看过的。 想了片刻,吴琦云心头微微一跳:如今许多人已不裁前额鬓发,却也无与洋人一样全剃了的,这怕不是周家出了名的“怪咖”,周家二少爷周莲泱罢? 说来这莲二爷,与她倒曾有一段渊源。母亲本是想撮合她与二少爷的,相看已久,差点与当家主母作下口头约定,哪知被周家姑奶奶截了胡。那周大姑奶奶的亲女儿,也就是乔家表妹,据说体弱多病,长在深闺,自生下来就从未回门见过外祖家人。说是亲上加亲,其实个中有不为外人道的隐秘。 这个时候,吴琦云已贪喝了两杯果子露,觉得脑筋有点昏昏沉沉,竟然扭身去瞧乔家的姑娘。只见那乔姑娘,瘦肩圆脸,不上十岁,捏着帕子,夹一筷子菜,就要低头咳两声。她看不大清对方的脸,隐隐约约觉得是个和气富贵的面相,却打娘胎来带一身病。 吴琦云心里有些唏嘘,又见周二少爷对乔家姑娘十分小意殷勤,不由低头暗笑:两人年岁都不大,周莲泱或长她两三岁,一板一眼地学大人来往,看着真有几分可乐。 当时吴家丢了一门高攀的好亲,虽然气苦,后来吴母又拍着胸口说幸好没成。据说呀,那周二少爷年少留洋,学了一身不伦不类、叛逆惫赖的习气,回家梳起洋人的发型,还入了什么基督唱诗班,连四书五经都不怎么读了。早年他书读得好,十岁便要下场考童生,后来因为什么事,不再考了,镇日在内纬厮混。 说是留过洋,学音乐,说得再花巧,不就是当洋人的戏子吗?吴家传统,可不能与离经叛道的人有牵扯。 台上换了一折戏,台下众人又过一轮杯盏,坐在上首的,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亲,此时已露出几分乏意。坐在下首的年轻少爷们,有不常吃酒的,正当熏熏然醉意上脸,兴致倒比前头高昂不少。 当下男女大防之风骤减,周家又经手洋务商事,面上自然推崇“自然开放”,并不严禁。有那巧言善说的,趁鸣板骤打小锣响,开始行起酒令,玩耍起来。 这样一来,不觉闹得欢乐,上头周老太爷听着也可喜。唯有乔家姑娘体弱,听不得响动,捂着胸口,低低地喘起来。 “表妹可还好?咳得这么厉害,快喝点枣茶压一压。”周莲泱用手巾揩干净手,给身旁姑娘斟一杯热的。 乔璃闷咳半晌,抬手从袖子里抽出一条小小的莲花白绸手绢。手绢中间抹了药,压在鼻子下,嗅了一阵:“……多谢表哥,不妨事,只是寻常气喘。” 周莲泱思忖片刻:“你再忍忍,我现在去秉老太太。就说我吃多了酒,你扶我先离席。” 他与表妹只见过几面,并不清楚对方的性格。若是寻常闺秀,说不得要忍耐推拒几回,他也做了劝说的准备——他自己离经叛道惯了,早就有一套劝人的法门。 斜侧的姑娘果然撤下手绢来,在唇角按了一按,细眉微蹙。 “那自然好,谢谢表哥了。”“表妹莫要推拒,若有人怪罪起来……” 两人同时一顿。 一双月明如水的桃花眼在帕子后微微弯起:“有人怪罪,就全都推到表哥头上?” 周莲泱先是一怔,随即也笑起来:“表妹这话,正猜到我心眼儿里去了。你坐着,我去去就回。” 一语刚了,周二少爷急匆匆离去,又急匆匆回来,回来便笑:“就道是小事。meimei,让秋香扶你走罢。” 能率先离席,乔璃自然应允,搭着秋香的手站起来。两人从侧门离了外院,顺着回廊往后走。 坐时不觉得,站起来周莲泱才发现,乔表妹虽少他三岁,身量却不差许多了。虽然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脚步却又稳又快。怕是坐倦了,早急着走呢。 周莲泱以为自己发现了表妹的小秘密,自顾自笑得可欢,不妨扫到一双静沉沉清到冷冽的眼,顿时后背冒汗:“……表妹为何这样看我?” “瞧表哥似想起什么十分有趣的事,瞒着不肯跟人分享。” 少年眼睛一转:“不对不对,你不是这个意思。” “那我是什么意思?” “你想说——我肚子里怀着什么坏水,对不对?” 姑娘本来在好好地往前走,忽然脚步一停,周莲泱循着惯性走了几步,才发现她没跟来,连忙掉头拱手:“表妹别多心,是我行止不当,不该多嘴……” “表哥。”没等他赔罪完,乔璃打断他的话,“你不觉得,离了人多的前院,这大宅子里,就冷得有些发荒吗?” 周莲泱直起身,心下轻咦,但顺着她的话想,又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周家大宅前后左右,隔着街道本来还有几处府邸,可前阵子“匪祸”谣言疯传,已有两家搬去北城,投靠亲戚去了。 算是周家家大业大,一时不好挪动,即便如此,也多雇了好些男仆听差,放在在外院伺候。 “莲二爷,乔姑娘。”秋香上前一步,重新托了乔璃的手,“今秋冷得早,眼下已经起风了,我们快快回屋吧。” 是啊,起风了。周莲泱松了松紧到最顶上的领口。 秋意还未尽,突然刮起风,好像是冬寒提前来了似的,侵来一阵茫茫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