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三/1】柔妃谢裁云
【世界三/1】柔妃·谢裁云
春深,御花园的牡丹开得正盛。 层层叠叠的锦绣花瓣压弯了枝头,远远望去,如云霞坠地,富贵逼人。可当那抹纤细的身影自花间缓步而过时,满园的国色天香,竟也黯然失色。 行步间裙裾轻扬,飘忽若仙。 御花园洒扫的宫女们见状停下手中的活计,慌忙退至两侧,齐刷刷地福身行礼。 可等那袭月白裙裾从眼前掠过,又忍不住悄悄抬眼偷觑—— 这位近来圣眷正浓的柔妃娘娘,当真是人比花娇。 她生得极白,却不是深宫女人惯有的病态苍白,而是如新雪初融,肌肤透着一层莹润的光。眉若远山含黛,唇似樱桃点朱,本该是清丽脱俗的相貌,偏生了一双杏眼,眼尾微微上挑,不笑时也自带三分春意,平添一抹娇艳媚色。 直到柔妃走远,几人方才舒了口气,低声议论起来。 握着扫帚的宫女目光忍不住追着那道袅娜背影看了好一会,喃喃道:“难怪陛下这般宠爱……连女子见了这样的美人,竟也要丢了魂魄,何况是男子……” “嘘——”旁边的宫女紧张地四下张望,“慎言!这话也是你能说的?” 意识到自己正妄议天子的宫女面色一白,可她看了一圈发觉御花园只剩她们几人,不免心中安定了些许,又开口八卦道:“你们可知——听说柔妃娘娘是江南富商之女,精通琴艺,皇上微服出游时一见倾心,这才带回宫中。” 几个小宫女年轻,正是好奇心旺盛的岁数,不由凑在一处,声音压得极低。 “果真?到底是江南水土养人啊……这般美貌,谁能不动心?” “是啊,入宫不过一个月,竟已赐了“柔妃”封号,要知道先前连元家的小姐都只封了嫔位。” “可不是?婉嫔娘娘可是慈宁宫那位的亲侄女,你们是不知道,柔妃娘娘这些天夜夜承宠,在婉嫔宫里服侍的人连句话都不敢说,生怕惹了不快被拖下去打板子。” “要我说,婉嫔娘娘再不受宠好歹家世显赫、身份尊贵,而柔妃娘娘……”说话的人突然噤声,目光畏惧地投向慈宁宫方向,“太后突然召她侍疾,你们细想想……” 众人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 …… 谢裁云缓步走在宫道上,春日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她却觉得指尖发冷。 “娘娘,前面不远就是慈宁宫了。”引路的宫女小声提醒。 她微微颔首,藏在广袖中的手却不自觉地攥紧了帕子。丝帛上精致的绣纹硌得掌心生疼,她却恍若未觉。 这一路上,那些或明或暗的打量,那些压得极低的议论,她都听得真切。 人人都道她是江南来的良家女,因容貌出众被皇帝青眼相加,却不知—— 她不过是个妓子。 还是个即将挂牌转红的清倌人。 老鸨一早备好了竞价牌,就等着将她的初夜卖出个高价。 如果不是那夜秦淮画舫上的表演恰好被圣上瞧见,恐怕现在的她早已成了卖身卖笑的红倌人。 她又想到了改变命运的那晚—— 暮色沉沉,秦淮河上画舫如织,灯火映着粼粼水波,将整条河染成一片旖旎的金红。 醉仙楼的花船泊在最显眼处,珠帘半卷,纱幔低垂,脂粉气混着酒香熏得人骨头发酥。 忽而琵琶弦动,如珠落玉盘。 周遭画舫上嬉闹的人群骤然一静,目光齐刷刷投向帘后—— 一只素手拨开珠帘,露出半张芙蓉面。谢裁云抱着琵琶款款而出,面纱隐约罩着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含春的杏眸,她穿了一袭轻薄的胭脂红纱裙,衣料透得几乎能瞧见底下雪白的肌肤。 她低眉垂首,指尖轻拨琴弦,朱唇微启: “风流玉臂千人枕,一点红唇万人尝……” 嗓音清亮如玉,带着几分江南女子特有的软糯温柔,尾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沙哑,像是羽毛轻搔,勾得人心尖发痒。 琵琶声渐急,袖口滑落露出一截纤细皓腕。 “罗裙未解春光泄,薄衣难掩俏双峰。” 到这一句,她微微侧身,纱裙隐约勾勒出胸前起伏的曲线。她眼波流转,眸光潋滟如春水,轻轻扫过周遭船上围观的众人,指尖轻挑慢捻,琵琶声忽而转低,如情人耳语,“一声娇喘情已乱,两条玉腿上君肩。” 唱的是青楼楚馆间流传许久的yin词艳曲,许多长期流连于烟花地的人早就听腻了,可此时却像是头一回听似的,兴奋地扒在各自船只的栏杆上,目光灼灼地盯着瞧,更有公子哥按捺不住,高声叫嚷着要出价买她初夜。 老鸨站在幕后,笑得见牙不见眼,手中团扇摇得飞快,显然对这效果满意至极。 谢裁云恍若未闻,指尖在琵琶上轻轻一滑,弦音铮铮,带着几分撩人的颤意。 “红唇微启粉臀摇,银牙轻咬雪乳颤。”yin词艳曲信手拈来,偏生相貌清丽绝俗没有半点风尘气,这种反差惹得众人愈发亢奋。 唱词愈发露骨,她的神态却波澜不惊,眼眸湿润像是蒙了一层薄雾。 “金针刺破桃花蕊,不敢高声暗皱眉……” 一曲唱完,琵琶声止,谢裁云微微俯身致谢。 河上骤然爆发出一阵喝彩,老鸨适时地出现,高声吆喝道:“明晚醉仙楼拍卖云娘初夜,欢迎各位爷前来捧场!” 谢裁云平静地站在原地,四周夸赞声此起彼伏,那些灼热的目光像夏夜的蚊蝇般黏在她身上,她连眼波都吝于施舍。弹奏琵琶唱曲时的风情媚态此刻收得干干净净,反而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清冷。 她并不知道那些看向她的视线里,有两道格外深沉的目光。 ——当晚便有人来赎她的身。 老鸨捧着金锭哭天抢地:“这不合规矩呀!明晚才能拍卖竞价,而且云娘可是我的心头rou,这点怎么够……”话音未落,锋利的刀刃已抵上她的咽喉。 之后的事亦由不得谢裁云选,在深沉夜色中坐上了前往京城的马车,她掀开轿帘一角,看见本该彻夜亮堂的醉仙楼的灯笼一盏接一盏地熄灭,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抹去她存在过的痕迹。 她从任人轻贱的妓子,成了万人艳羡的“宠妃”。 哪有什么天降造化?不过是有人要借她这双拿惯了琵琶的手,去拨弄更血腥的弦罢了。 …… “柔妃娘娘,请留步。” 慈宁宫前的太监拦住了她,尖细的嗓音将她从思绪中拽回。 谢裁云垂眸静立,长睫低掩,将眼底的波澜尽数藏于阴影之下。 殿内隐约传来瓷器轻碰的声响,她猜测那位多半是在饮茶,皇帝为了让她成为合格的挡箭牌,几乎将所有关于太后的事告诉了她,自然也包括她喜好饮茶一事。 当时她跪在养心殿的地上,听着皇帝漫不经心地数着太后的习惯喜好,膝盖被寒意刺得生疼,她却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皇帝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什么脏东西,连这养心殿的地砖都比她干净。 光洁地面映出她的影子像条蜷缩的野狗。 她的命,一文不值,想活着就只能当一个皇帝眼中称职的挡箭牌—— 要足够显眼,足够招摇,足够让太后的怒火全数烧到她身上。 “宣柔妃觐见——” 朱漆大门缓缓开启,带起一阵细微的风。谢裁云深吸一口气,迈过那道高高的门槛。 该来的,终究躲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