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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早就不是师徒了,何必又惺惺作态这副模样来找我。”陆同斐双眼通红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他肩膀颤抖着捏紧了双拳,锥心刺骨的疼痛从掌心蔓延至全身上下,指缝浮出殷红一滴滴的血往下落。 “你我今生的师徒缘分早就尽了,还来找我这个徒弟,你不嫌弃恶心吗?” 唐映雪当日冬雪中冷冽的话语深深印刻在他一寸寸脊骨上,没有一刻不在发疼,这般不伦不齿的师徒恋,实在叫他恶心,唐映雪亲口说过的话语仍在折磨他的灵魂,他唐映雪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不就是收下自己做他徒弟吗?却在他死后又做出这般痴情模样,这般留恋,仿佛往日里连一丝一毫怜悯都不肯施舍给他的人不是他,仿佛那个将他的真心弃之如履的人不是他一般! “唐映雪,你就是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把满腔真心双手捧给你,犹还嫌弃这心肝是脏的是恶心的人!你把我耍得团团转很好玩吗?!” “滚!你给我滚出去!我这辈子不想再看到你了!” 陆同斐歇斯底里抄起床边摆着的花瓶朝着唐映雪面门砸过去,唐映雪听着他声声控诉,字字啼血,却也只能面色苍白无力垂下头,任由他叱骂,不闪也不避,花瓶砸在他额角瞬间流下一行热血汩汩顺着脸颊流淌到下巴,摔在地上发出刺耳难听的轰然碎裂声,噼里啪啦四分五裂,变作一地碎瓷片,唐映雪回头深深看他一眼,像是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拉开门走了出去。 洛秋与唐青衡站在旁边两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最终还是洛秋打破了沉默,他将血月随手扔给唐青衡,唐青衡识趣离开后,洛秋走过去捧起他的双手无奈发出一声轻叹:“手不痛吗?” 陆同斐呆滞如木偶坐在床边,任由洛秋翻出床头柜的金疮药和绷带,给他细细上好药裹起来,陆同斐就出神看着他给自己包扎,连药倒在掌心的刺痛也比不过心里的痛楚了,他愣愣看着洛秋好像魂也随之被抽走一般,一滴眼泪静默砸在掌心,濡湿白色的纱布。 “师兄——”陆同斐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他哭的将脸深深埋在掌心,肩膀抽动,仿佛一根枯木,风一吹就要倒了,“他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我已经死过一次了,他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 唐映雪永远高高在上,永远立于云端,永远冷眼旁观,永远不染尘埃,他冷漠嘲讽他的爱,看他情态毕露,看他丑恶的,庸俗的,难堪的七情六欲,看他在红尘里打滚,便是眼巴巴的双手奉上满腔真心,满腔情谊,他犹嫌弃你的爱是脏的,是不伦的,是恶心的。 唐映雪就这样可恨又恶劣的把他耍得团团转,看他失忆后还会为他妥协,看他茫然无所知却又仍然一头扎进去陷进去,看他一次次又心软,看他无知又软弱看他愚昧又不记教训,看他像一条狼狈的狗一样永远围着他打转,永远被踢开又恬不知耻凑上去。 陆同斐的泪如雨下点点滴滴,从眼眶里争先恐后涌出,那些懊悔难堪的眼泪从他瘦弱的身体里挤出来,像是怎么也流不尽。 最可笑的是,他竟然还会动心,不管是见到唐映雪千百次他还竟然还会为这个人哭泣,竟然还会不舍,竟然还会对他有那么丝丝缕缕微不可闻的怜惜!陆同斐隐隐意识到这一点后被铺天盖地的绝望淹没了,他该要怎么逃离这个人的漩涡,逃离唐映雪这永无止境沉沦的深潭,逃离这看不到尽头没有希望的深渊? 他突然生出来强烈的恐惧和不甘,他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嚣催促他,必须离开这个人。 “师兄......”陆同斐心有余悸突然抓住了洛秋的肩膀,他默默流着泪,面色却平静的可怕,只觉得自己恍然如梦初醒,从未如此冷静过,他道:“明天一早,就去联系莫绕。” “我要去找莫妩,师兄......” 洛秋替他擦了擦眼泪,轻声问道:“小斐不回圣教了吗?” “......我......”陆同斐还有几分犹豫,可随后又坚定了想法:“师兄如今也有了相伴之人,我已无牵挂,可阿姊却只有我这一个亲人了,往后余生,我只想好好陪在她身边。” 洛秋低头看向自己怀里的小师弟,摸了摸他的脑袋,“你如今也长大了,既然是你的决定,师兄只觉欣慰,只是这一路上还要多加小心,你如今无趁手兵器傍身,幸好你贝赫师兄之前来看你带来一对弯刀,你拿着路上防身用......” 他声音缓慢轻柔,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最后也只是轻叹对他道:“师弟,无论你最后做出什么决定,但求问心无愧,所行无悔。” 陆同斐闻言垂下了脑袋,对着他轻轻点了点。 门外的唐映雪却独自坐在门槛上依靠在门边,独自坐在陆同斐门前,脸上无悲无喜,像是空洞的人偶,静静坐在门口,额角流下的血早已干涸在脸颊,南方早晚温差极大,夜间霜露寒凉,唐映雪倚靠在门边垂着头,白发凌乱披散下来,盖住了半张脸,而他的脸色甚至比他的雪发更要惨白,门外只剩下月亮在沉默注视着他,不知是几更已过,唐映雪微微颤抖着忍不住蜷缩起来,好像全身上下的骨头都要冻住,却怎么也暖不起来。 陆同斐同他只有一门之隔,门里门外,今夜却无一人能入眠,唯余两人独坐到天明。 翌日一大早收到陆同斐消息的莫绕急匆匆就赶过来了,他风风火火闯进仁心堂,却被陆同斐门口那唐门吓了一大跳。 陆同斐打开门一扫眼就看到了倚靠在门边的唐映雪,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当自己看不到这儿还有个人,走到莫绕身边就被他拉了一把,莫绕心有余悸用余光打量唐映雪,凑到他脸颊边压低声音咬耳朵:“你跟你师——” 他见陆同斐脸色不太好看又换了个说法:“呃,你跟那个人怎么回事?” 陆同斐脸上没什么表情,他顺着莫绕的话瞥过去一眼,唐映雪大概是在他门口守了一夜,陆同斐心里冷笑,“别管他了,他如今跟我毫无关系。” 莫绕眨眨眼,突然惊奇看向陆同斐,像是看见什么珍稀物种:“你终于开窍了?!终于醒悟过来不在一棵树上吊死一辈子了?!” 他的声音有点大,莫绕打眼看过去站在那早就醒了的唐映雪,瞬间捂住嘴巴。 “......”陆同斐闷闷道:“人都已经在这棵树上吊死过一次了,还能抻着脖子放上去吊第二次不成?” 莫绕许是想到他跟唐映雪之间那些拉拉扯扯的事,心下也颇有些唏嘘:“看他如今都一夜白头了,我可不敢招惹疯子,之前听莫妩说还打到她家里去了......” “你放心吧......他,他如今应当不会再来找麻烦了,往后余生再也不见了。” 这话倒是把莫绕震得不轻,他狐疑看向陆同斐,疑惑道:“你真舍得?” 陆同斐面无表情把他拽去收拾东西:“我也惹不起疯子,惹不起总躲得起。” 他垂眸眼睫轻颤:“再舍不得也得舍了去,不过看清我与他生来就没师徒缘分。” 莫绕轻叹一声:“也行吧。” “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你可别再瞎胡闹了,你把我吓死了。”莫绕嘀嘀咕咕抱怨,陆同斐对他露出一个歉意的笑:“抱歉,让你担心了。” “你要是早几年前这么听劝该多好。”莫绕拍拍他的肩膀,心下感慨也不再多言。 陆同斐本来也没什么行李,裴浅替他置购了一些用品,以备他路上用,又给他多装了些药材。很快就打点妥当,将他的行李放在马上,牵过来一匹性格温顺的白马给陆同斐。 今日暖阳正好,不冷不热,云淡风轻,是个上路的好日子。 随莫绕一起离开前,洛秋与贝赫也来送他,一股脑给他塞了许多东西,仿佛老母亲送孩子出远门一样担心,弄得陆同斐有些哭笑不得,接过师兄们给的明王镇狱,再三保证自己会时不时回圣教看看的,“我会记得给师兄们写信,还望师兄们日后再见也要如今日这般意气风发。” 洛秋有些发愁:“不必为我们担忧,主要是——”他转头看到角落里沉默的唐映雪,欲言又止,最终也没对陆同斐说什么扫兴话。 “那你路上保重。” “嗯!” 陆同斐像是听不出他话中未尽之语,也仿若看不到角落里藏在阴影下那个人。 待洛秋和贝赫裴浅他们都走后,莫绕看看陆同斐,又看看杵在那站着的唐映雪,翻身上马对着陆同斐道:“我先去前面探探路。” 他马鞭一扬,双腿一夹马肚,骑着马就远去了,只留下滚滚烟尘。陆同斐心说咱们走的是平坦官道有什么好探路的,他牵着马绳走了两步,许是忍受不了芒刺在背,忍无可忍转过身来对唐映雪道:“你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唐映雪依旧还是沉默,他上前走来,将一个匣子递给他,声音喑哑:“你落下了这个。” 陆同斐接过他的匣子一看,里面全是房产地契银票之类的,他不解看向唐映雪,唐映雪注视他道:“师父没什么能给你的,你拿着这些,以后也能衣食无忧——” 陆同斐听着他的话,捏着匣子的手越攥越紧,不禁冷笑,只觉得他又可恨又可笑,心下酸涩猛地将手中木匣往他身上砸去,匣子被摔破咕噜噜滚到地上,银票地契哗啦啦纷纷扬扬飘散一地被碾到尘埃里。 “我不要你的东西!如我这般人实在不配染指你任何东西!” 他心中有一团怒火在熊熊燃烧,压抑的愤怒的无尽野火烧的他全身上下都痛苦难忍,烧的骨头吱呀作响,陆同斐深吸一口气,“就此别过吧,我这辈子再也不想看见你了。” 他话毕转过身去,翻身上马,轻呵一声:“驾!” 白马一声嘶鸣,马尾一甩,前蹄一扬,如闪电疾风,带着陆同斐朝着前方的宽途大道远去。 唐映雪默默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直到化作星点看不见了,他动作缓慢蹲下来,在尘土中捡起一张张轻飘飘的契纸,又像是在找什么,最终在一地狼藉中捡出一枚血玉吊坠,他紧张将吊坠放在掌心拂开尘土,拇指摩挲开灰烬看到完好无损的“小斐”二字才陡然松了口气。 “咳咳!——”唐映雪刚刚松口气,肺部的剧痛就疼得他眼前发晕,他捂住嘴压抑这巨痛,蜷缩在地上,指缝的血争先恐后往外钻出来,唐映雪疼的直冒冷汗,那阴冷的疼痛直往他骨头缝里钻,他的肺部像是破了一个大洞呼呼漏气,没完没了地咳嗽起来,“咳咳——噗!”他陡然喷出一口血来,唐映雪眼前模糊不清,阵阵发黑,待他看清地上的血污,想要抬手擦去嘴边血渍,可掌心还攥着那枚玉坠,唐映雪不想弄脏它,只好作罢,跪在地上缓了好大一会儿。 分明是夏季,他却颤抖得直打哆嗦,大口喘着气,好像置身数九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