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云中君（一）
72.云中君（一）
推门入室，一阵脱俗的清香袭来，幽且浅，萦绕不散。不同于刻意调制的熏香，它像凭借自然的生命力，破土而出，夹杂着泥沙与水露的气息。 阿九掩好门，细嗅分辨，这约莫是兰香。顺着香气，她缓步上前，终寻到源头。 似乎有一盆兰花，摆放在内室的桌案上。 她静静站在外间，隔着一道珠帘，依稀看到兰花斜旁坐着一人，以背影对她，除了孟极，别无他想。 此刻，窗外的微风拂过，近百串水晶珠子齐同摇曳，流光溢彩，像在眼前蒙了一层折射光雾的琉璃罩，她看不真切，只趁帘幕起落的间隙，窥见他的一举一动。 他抬手轻拨兰丛，小心翼翼地拭去上面的灰尘。那纤长的指骨游走碧色间，宛如玉笔着墨，一番描摹勾勒下，叶片青翠欲滴，不似活物，倒似一幅精心绘就的蕙兰图。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犀利，他有所察觉，边拿起一旁的素帕净手，边道：“姑娘可否近一步说话？” 闻言，阿九走上前，挑开珠帘，逢他起身回首，迎面相对，她的神思不由一晃。 眼前之人，远观像一页字，有端方挺拔的筋骨。但若近看，却更像一幅画，丹青晕化开，每每落笔皆温润，优柔。 少年秀雅至极，显得与周遭的浮华格格不入。 阿九怔怔地垂下手，任珠串荡动，在她背后接连碰撞，那似冰棱相击的清音融入他的声音。 “姑娘为何一直这样看着在下？” “你和我想象中的截然不同。” 他莞尔道：“姑娘却和在下想象中的全然相近。”又问：“不知姑娘以为的我是一个怎样的人？” 不待她回答，他摇头道：“本不该问的，姑娘早就告诉在下了，不是么？” 阿九将唇一撇，似笑非笑，“哦？我何时告诉你的？” “曲传意，舞传情，姑娘所言，尽在那支“云中君”。” “不过一支寻常的祭舞，公子何出此言？” 他神情恬淡，不紧不慢道：“寻常祭舞的巫是为悦神，以表对云中君的思慕、期许，其中传达的舞意，往往多了些连舞者自身都不易察觉的幽怨悱恻。而姑娘扮演的巫女恰恰相反，她超然物外，恣意洒脱，举手投足间皆流露出对云中君的轻慢，仿佛在向信徒宣告，与其追逐云雾般反复无常的神明，不如选择信奉自我。”说到此处，他纵声朗笑，“在下看来，姑娘的舞并非悦神，而是渎神，甚有与其一搏之意。” 听对方娓娓道来，阿九也是意料之中，因她的“云中君”与众不同，方引得两人会面。她好奇的是，她更深一层的意图，他能领略多少？ “让公子见笑了，原是我学艺不精，不明祭舞的要义。”阿九先假意自嘲，后问：“即便如此，我的舞又和我认为公子是个怎样的人，有何关系？” “姑娘明知故问。”少年俯身靠近她，随手拨动起她身后的珠帘，霎时碎玉合鸣，胜似乐音奏响，掩盖他诉于她耳畔的私语，“因个人喜恶，反复无常的云中君是我；汲汲营营，浮云蔽目，祈求神明垂怜的信徒亦是我。在姑娘眼中，我不正是这样的人？” 阿九心中一惊，此人竟将她的暗喻解析得彻底。他说的没错，根据巽风堂的情报，接连几日的调查，还有姬聿那半真半假的话，她断定孟氏为求名利，遣孟极进京献图，却不知为何出尔反尔，迟迟未让宁王得手。但今观孟极受胁迫的处境，似乎另有隐情。不过，他既看出她有备而来，还敢单独见她，果真一身胆魄。 这让阿九对他倍感兴趣，索性直言道：“若有误解，我向公子赔罪，想公子雅量，万不会与我计较。只是我所做一切，无非想确定公子的本心。” 他没有正面回复，却道：“姑娘可知，楚人信奉的云中君虚无缥缈，甚至连性别也难以界定，想来是巫的祝祷为其赋予神格。既如此，在下和姑娘的想法相通，作为人的巫未尝不可取代云中君，成为云梦泽的共主。”说着低头注视她，眼底含有欣赏，“我心向巫女，人定胜天。” 此人说话巧妙，暗藏机锋，处处表明自己身不由己，以及逃离困境的决心。 阿九顿时意会，自觉有了说服他的筹码，她萌生与他合作的念头，叹道：“公子真乃我的知音。” 他微微欠身，“在下荣幸之至。” “既是知音，公子定知晓我现下正想些什么。” 他轻飘飘看了门口一眼，笑道：“姑娘当真要我明说？” 阿九这才记起罗刈一直守在外边，他功力高深，岂不将室内的情形听得一清二楚？ 怪不得孟极说话总是遮遮掩掩，原来隔墙有耳。忆及两人对话，所幸无不妥之处，只是她越思索来去，越觉自己主动得过分，倒像借机与对方调情。 阿九的眼珠一转，立刻抬高左手，掌心向上递过去，她微扬下巴，示意他用写的。 他小声道：“这不公平。”竟学着她的样子，也将自己的手送到她面前，“若在下猜对了，怎知姑娘不会矢口否认？” 阿九瞪着那只温玉般的手，无奈地哼了一声。少年浅笑，抬起另一只手，指尖轻轻落入她的掌心。 横竖转折，起收一致，两人在对方的手掌写下了同一个字：“桓”。 ———————————— 还提示：孟是半个孟，极非一个极。（大家应该猜出来了吧） 这一部分后半段还有一点点没写完，只好先放一半了。 预告：小阿九强取豪夺，大疯吊怒来捉ji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