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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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宿年觉得这日子过得真是越来越压抑,小院中四个人,本就有两个不是哑巴胜似哑巴,原本还算个正常人的绿竹,现在也变得魂不守舍,他摸摸下巴,是不是这院子风水不好,改日找个先生来看看。 这天,日头正晒,绿竹和往常一样做好吃食后去房间找了舒音。 “这个还给您。”绿竹把令牌递到手上。 “找到想要的消息了?” 绿竹点点头,嘴角牵起一个虚弱的笑,喉咙里挤出一句干哑的话,“姑娘,多谢你帮我。” “小事罢了。” “不止这次。”绿竹眼眶红了一圈,“还有您帮我治好病的事,我这病非同小可,您肯定费了很大的力气。” “你也帮了我。” 绿竹用力地摇摇头,“他没有跟您说实话,我知道您要找的人在哪。” 舒音瞳孔微缩,还未待她反应,绿竹便伸手开始解她身上的绳结,她眼眶莫名充盈着泪光,手上动作毫无章法,半天也没解开一个结。 “月下秋霜。”舒音低声,挂在墙面上的长剑颤动几下后脱身,一下便将绳结巧妙劈开。 绿竹的动作很急,似乎并不在乎这神奇的场景,见舒音恢复自由后拉着她的手腕便冲出门去。 两人一路越过热闹的街道,在小巷中穿行,来到一处人烟稀少的荒巷。 绿竹指着荒巷中间的一扇门,“您要找的人就在里面。” 舒音一路上几乎是被绿竹拉着跑的还未站稳,绿竹便自顾打开门,而后朝舒音笑了笑,“姑娘,还能帮到您,真是太好了。” 自己寻找那么久的人可能就在里面,舒音未多想走了进去。 这间宅邸并不大,但舒音一踏进,便知晓了它的与众不同之处,院子中央布有法阵,这宅邸的一草一木一石都物尽其用,构成阵法的一环。 从她踏进这间宅邸的一瞬间,阵法随之启动。 金光乍起,耀眼的光芒覆盖了她的视线。 雨夜中,她的尸体躺在地上,死相可怖,一头白发浑身是血,外面电闪雷鸣,让这场景更加悲凉。 她走近地上的尸体,蓦地一阵头晕。 再次清醒时,她手握长剑,和她对战之人正是——秦执。 秦执使出招式攻来,她身形一闪,手里已凭空出现一柄剑,毫不怯场地迎了上去。 这具身体的一举一动都不由她掌控,她只能跟随这具身体的视角,仿佛在观一场声临其境的话本。 只是很快,她便不那么觉得。 对战场景一直在变化,但是对战之人皆是秦执,每当她将取胜之时,她曾亲眼见过的那股气流便会出现,她从没想过在阵法幻境中,也会看到这股诡异的力量。 渐渐地,她不再置身事外,她和这具身体融为一体,感她所感,痛苦,不甘,愤怒,不断落败。 她逐渐掌控这具身体,一次又一次地握起剑,一次又一次地被击败,纵是满身是血,她依旧挣扎着爬起身来继续战斗。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都快忘了这只是个幻境,久到她忘了自己来此的目的,只记得自己要打败秦执的执念。 当再一次被那股怪异的力量击倒,她单手撑着剑,半跪坚持着不倒下去,那股力量裹挟着不容反抗的巨大力量向她袭来,她不由得闭上眼睛,白光乍起。 一切幻境消失。 一道空灵的,分不清性别的苍老声音响起。 “不错。” 被打败时的疼痛余留在身上,舒音捂着不存在的伤口处朝上空望去,企图找到这道声音的来源。 “你是谁?” “我?一个老不死罢了。倒是你,颇为有趣,这世上遇到难处不可怕,可怕的是困于绝望之中,看不到希望,多少入阵者败在这一次又一次的绝望中陷入癫狂,而你在幻境中被击败九九八十一次却还能保持神智继续战斗,心性之坚韧非常人所能媲比。” 她并不记得自己被击倒了多少次,只记得心中那股强烈的不甘,支撑着她一次又一次拿起剑,她捂着胸口,此处还余留着猛烈的情绪。 她没有太多时间自艾自怨,沉默半晌后,舒音开口问道:“我能离开这里了吗?”她还要找到巫鸿达,找到真元珠。 “自然可以,不过我要提醒你,这幻境并非普通的幻境,里面的景象或许会成真也不一定。”这道苍老的声音真诚道,“我看你这孩子心性难得,不如留在这里陪着我这个老人,也能避免日后悲惨的命运。” “不了。” “你莫不是觉得我在骗你?” “不,我只是,还有我要做的事。” 那道声音一愣,随后发出爽朗的笑声,“我欣赏每一个心性坚定之人,只是到那时,希望你还能固守这份本心。” 话音刚落,四周顿时化为如墨黑暗,没有一点光亮,看来那道声音已经走了。 眼前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舒音只能摸黑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 茫茫黑暗中,出现了一点微弱的白光,这白光极小,看起来随时会消逝,她朝那点白光走去,伸手触碰。 触摸到白光时,这光霎时炸开,覆盖了所有墨色,她忍不住伸手挡在眼前,目光所及皆是耀眼白光,比剑身泛起的寒光还要亮。 再次清醒,她回到了原本的宅邸中,天色和她来时一样,没有丝毫变化,依然是正午,看来幻境里的时间和外界并不一样。 她一步步靠近里面,这间小小的宅邸只有并排的三间屋子,第一间,空无一人;第二间,布满灰尘。 来到第三间房门前,打开这扇门,找到巫鸿达,找到真元珠,就能知道纪前辈口中的真相。 房门被推开,一道身影背对着她,听到开门声,那人颤抖了一下,显得很慌张,手上翻阅书籍的动作加快,嘴里不停大声说着,“快了快了,很快就能找到了,快了快了……” “找到什么?” 听到舒音的声音,那人颤抖的身体僵住,缓慢转过身来,他上下打量着舒音,半晌后才向确定了什么似的连滚带爬朝舒音的方向过来。 “徒儿,好徒儿,你终于来救为师了。”巫鸿达语气激动。 舒音避开巫鸿达想触碰她衣角的手,看着在地上爬行着,蓬头垢面的人皱了皱眉,几年不见,他竟从一副不可一世的嚣张模样变成了这样。 “你先起来。” 巫鸿达恍若未闻,一副见到救星的表情,不停说着,“救救我,救救我……” “你把真元珠交给我,我便救你。” 提起真元珠,巫鸿达浑身一震。 看巫鸿达从前宝贝真元珠的模样,舒音原以为需要费一番大功夫才能拿到手,没想到巫鸿达一听这话,又连滚带爬地回到刚才的位置,从杂乱的桌上翻出一颗灰蒙蒙的珠子。 他佝偻着身子站起来,仿佛拿着一块烫手山芋将这真元珠塞到舒音手中,“给你,快救为师出去,快,快啊。” 舒音端详着手上的珠子,仿佛蒙上了一层雾,整颗珠子表面粗糙,颜色灰蒙,但仅仅是拿在手上,都能感受到内里蕴含的力量。 收起珠子,舒音信守承诺地将巫鸿达拎出屋子,“阵法已破,你可自行离开。” 巫鸿达趴在地上,脸埋在胳膊里半天不敢动,他看着舒音走出宅邸,自己依然趴在原地,实在是这阵法太过可怕,每次他想逃跑时都会入阵不断经受折磨,直到左常瑞过来将他从阵法中放出,那阵法已经快要将他逼疯,即使此刻感受不到一点阵法蕴含的力量,他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过了好一会,院子中静悄悄的,确实没有阵法触发的迹象,他试探性地爬起来迈出一步,四周风平浪静,一秒,两秒………巫鸿达激动起来,拉开步子三两步跑出宅邸,像逃命似的在荒巷中飞奔起来,几下便不见了踪影。 舒音拿到珠子本欲直接去到客栈中寻找纪前辈,转眼却看到几户人家中升起的炊烟,红日西垂,悬挂在城楼最高处,已是接近晚膳的时间。没有她看着,覆雪舟不会好好吃饭,不如等过了晚膳再去找纪前辈,这样想着,她脚步一转。 打开小院的门,时宿年正坐在院子中惬意地用蒲扇给自己扇风,厨房传来嘈杂的声音,她往厨房打开着的窗户看去,几个厨子正有序地备菜中。 见到舒音回来,时宿年说道:“回来得正巧,绿竹那丫头不知道跑哪玩去了,差点没把我饿死,我特意派人叫了几个厨子过来,让你尝尝御厨的厨艺。” 舒音本不在意这些,却在听到时宿年提起绿竹时,脚步顿了顿,当时她急着找到巫鸿达,没有过多关注绿竹,此时一回想,才觉得今天的绿竹状态似乎不太对劲。 “她什么时候出去的?” “有好一会了吧。” “她有说去哪吗?” 时宿年耸耸肩,“没有,她跟失了魂似的,眼神呆滞,一个劲低着头走路。” 舒音隐约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她眉头紧皱,径直走到绿竹的房间里,环顾四周,并没有什么变化,衣裳东西都在,思考片刻,她转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打开房门,中间的茶桌上放在几张纸。 舒音脑袋突突地,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 “舒音姑娘,我骗了你,我爹娘早就死了,我问你委托天机阁的方法,只是想打探左常瑞的消息。 我好恨自己的敏感多疑,那天只不过听了寥寥数语,却怎么也挥之不去,我一直在想,对不起我的事到底是什么?终于,我在天机阁问到了所有我想知道的,还有我不想知道的。 说来可笑,我与他可以说是青梅竹马,可我却只知道他的名字,除此之外一概不知,他想来找我便能来找我,不想找我时能一连几个月甚至一年半载都没有消息,我经常在想我对他来说到底是什么,现在我知道了,原来我只不过是一个见不得人的外室,他早就在筹划婚事要娶天行宗掌门之女,不日便要结缘。 舒音姑娘,其实我的原名是朝竹,朝家在我十岁那年惨遭灭门,家族至宝也被抢走,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只有我侥幸活了下来,多亏天机阁的消息,我将一切事情都串了起来,原是他手下留情饶了我一条命,他自幼便假扮远亲潜伏在朝家,所做一切不过为了获得朝家至宝——真元珠。 我自幼爱慕之人,原是灭我宗族的元凶,我已无颜面对地下宗亲,只有早日下去赎罪,走之前,我从他口中套出了你想要知道的消息,也算报答姑娘的恩情。” 白纸黑字脱手落地,舒音转身掀起一阵风。 绿竹并不熟悉沧洲城,她会去哪里呢?舒音跑遍了大街小巷,也没看到她的身影,她越跑越快,只盼能先绿竹一步…… 郊外,舒音站在破败宅邸的大门前,听着里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脚步迈不开,手没有力气推开大门,脚也没有力气离开,她没想到她的无心之举会害一个年华正好的少女自尽。 傍晚的风裹挟着凉意,夕阳的红光遍地,正是一个悲凉的黄昏。 左常瑞抱着绿竹的尸体走出大门,对上站在门口的舒音。 他满脸泪痕,嗓音嘶哑,手上满是绿竹胸膛里涌出的鲜血,“你知道吗?” 舒音站着没动,她的身体早就没有了知觉,为何此刻会觉得这里的风寒冷刺骨。 左常瑞没有过多纠缠,他抱着绿竹,直直从舒音身边走了过去。 笼罩着沧洲城的红光慢慢褪去,黑沉沉的夜,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夜空。 覆雪舟关上窗,坐回床榻,动作带起锁链发出碰撞的声响。 师姐今晚没来,他正失落地想着,门就在下一秒被推开。 覆雪舟朝门的方向看过去,思索着现在是清醒的师姐还是失神的师姐。 师姐正大步向他走来,脸上无甚表情,她抬起手——环抱住了他。 覆雪舟一时倒真有些分不清这是哪个师姐了,师姐抱得很紧,他动了动,想回抱住师姐。 “别动,就让我抱一会。”她的声音有些低落,脸完全地埋在他的脖颈,她小声说,“就一会。” 夜色正深,他们难得地亲昵,时间像回到了秦执那件事发生之前。 他小心地亲吻着师姐嘴唇,吸允着她的脖颈,然后放松自己让师姐进入,整个沧洲城都陷入沉睡,耳边只有自己的喘息声和粘腻的水声,身下仿佛置身于温热潮湿的河滩,河水泛滥发出令人脸红的声响。 夜深了,周围的一切都静悄悄地,唯独怀中人的呼吸声,轻轻涤荡去了所有喧嚣和浮躁,他不舍得就这样闭上眼睡觉,这样近距离地看着师姐的机会,每一分每一刻都让他无比珍惜。 视线描绘着她脸上的每一个细节,她的眼睛像凤眼,眼尾上挑,平时没有表情会让人觉得非常冷漠,睫毛也长,鼻子挺翘,脖侧还有一个小小的黑痣,之前怎么没发现呢,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他或舔吻或吸允着那处黑痣,时间如水,缓慢又确切地流淌着。 天边已升起第一道光,他纵是有百般困意也不舍得闭上双眼,他知道的,等师姐醒来,就会第一时间远离他。 师姐睫毛轻颤,气息开始凌乱,像是即将醒来的模样,他的手放在她的腰侧,轻轻收紧。 舒音猛地睁开眼,看到眼前之人的第一秒便毫无征兆地掐上那脆弱修长的脖子。 她的力气之大,不过一会,覆雪舟便一脸青色,呼气多进气少。 舒音浑身一阵,像刚刚从梦中清醒似的。回过神来的她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和一脸青色的覆雪舟。 她飞快下床从一地凌乱的衣服中找到自己的衣服,从衣袖中掏出药丸喂入覆雪舟口中。 待看到他的气息逐渐平稳下来后,她才松了一口气。 覆雪舟微弱的喘息声在舒音的耳边无限放大,大到她不敢再听,身形恍惚地跑出门去。 这算什么,自己想将强行将他留在身边,却反而会害了他,难道真如时宿年所说,她的剧情已经到了吗,她还是抵抗不了剧情的cao控吗,这难道就是她的命吗? 她要去找纪前辈,纪前辈精通占卜之术,定有方法解她心中疑惑。 舒音刚行至院子外不远处,一连串的剑气便劈头盖脸向她袭来,她接连躲开后也拔出剑朝剑气的源头劈去。 空中的两道剑气碰撞后抵消,余威吹倒了巷子中的所有杂物。 “我要回天行宗了。”左常瑞站在对面的高墙上,“绿竹说你救了她,让我不要找你麻烦,既然你是她的恩人,我走之前就送你一份大礼吧。” 左常瑞双手聚力,两掌心之间聚成一团蓝光,蓝光里光影闪烁,似有诸多画面。 “当年我和巫鸿达里应外合拿到真元珠,他自以为聪明地将真元珠据为己有,未料我先他一步下手,不仅拿到了真元珠,还将他囚禁在这沧洲城破解真元珠的用法,当年我为掌控他搜了他的魂,却不想也看到了你的记忆,此番,我便将记忆悉数还给你。” 蓝光飞速窜进舒音身体里。 她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岩洞,任何一点微小的声音都在她的耳朵内回响。 数不清的陌生记忆涌入她的脑海。